“今个没有烂菜叶了吗?”
衣服上有补丁的韩秋菊,蹒跚着脚步,在菜市场转了好几圈,竟然没有看到扔掉的菜叶子,可怜巴巴地问了起来。
她今年九十岁了,身体还算健康。
或许是因为没有男人,肾水充足,这个世界的女人,往往活得比较长。
俗话说,寿多则辱!
活得长有时候未必是好事,就说她吧,出身在农村,因为种地不赚钱,来到城市里打工。
本来还想着,存钱找个老公。
可不管怎么努力,贫穷始终快她一步。
当她攒够十八万嫁妆的时候,男人的要求提高了,要三十八万了。
绝望之下,她便放飞自我了。
赚了钱就吃吃喝喝,抽烟喝酒烫头,也不想男人了,只是随着年纪变大,找不到工作了,只好靠捡瓶子,捡纸皮子换钱。
最近连纸皮子,塑料瓶都捡不到了,只好捡烂菜叶过活,哪知道,今天烂菜叶也没了。
“烂菜叶可以卖钱,以后都没了,别过来了,影响我们摊位的形象。”
摊位老板是个满脸横肉的娘们,说话刻薄,韩秋菊畏畏缩缩:“我以后不来了。”
找不到菜叶子!
垃圾桶里的吃的,都被那些流浪女给吃掉了。
走在热闹的大街上,韩秋菊突然就意识到,自己这是要死了,一时间,心里空落落的。
这一辈子,连男人的手都没摸过,连男人的嘴也没亲过,连男人身上的味也没闻过
想到这个巨大的缺憾,她老泪纵横,喃喃不己:“啥是根呀?啥是坐呀?”
唉!
哭过之后,脑子清明许多,又想,做人不能太悲观。
不管怎么说,这辈子也活到九十岁了,人生七十古来稀!
放在人类长河之中,自己还是个幸运儿呢。
最后的问题是,该怎么死?
自己是租的房子,如果死在房子里,影响不好,还容易吓到别人。
思来想去,她有了决定。
把家里那两斤白面,三斤玉米面,做成窝窝头,往山里面走,让野兽给自己收尸吧。
想通了,她也就放松了下来。
用兜里最后的八块钱,去超市里面,买了八块糖果,剥开一粒, 放在嘴里,甜丝丝的,幸福!
回到青源小区,她西处看了看,喜欢!
在这个小区里住了几十年,虽然说她没什么朋友,但每天看着大家忙忙碌碌,就觉得自己也成了这个伟大城市的一员。
绿化丛下面有一只小猫,叽叽哇哇地叫着。
“小花猫别着急,待会给你吃窝窝头,可香啦。”
韩秋菊嘟囔着,心情好了很多,她平常也没人说话,大部分时候,都是和流浪猫,流浪狗说话。
小区里面,她有三只流浪猫朋友,小区外面就多了,光是流浪狗朋友,就有十几个,也算是交友广泛了。
回到一室一厅的家里,她更是恋恋不舍。
她小时候住的是那种土坯房,厕所是旱厕,和城市里没法比。
这地方虽然小,啥都有,厕所,浴室,厨房,大厅里还有一台电视机。
不管是电视剧还是体育节目,她都爱看,有时候看着看着,就眼红人家。
羡慕啊。
她的生活那么单调乏味,别人的生活却那么的热闹风光。
“下辈子还是想当人。”
一边和面,她一边打开了电视,眼神空洞,无数的过去,在脑子里翻腾。
现在她是九十岁的老太太,可她也曾是个小女孩,被妈妈叫做宝宝。
妈妈还告诉她,她有过爸爸的,只是爸爸被有钱的女人拐跑了。
十八岁那年,她喜欢上了邻村的那个少年,央求妈妈去说亲。
春日里的一天,她穿上最好看的花裙子,跟着妈妈,跟着王媒婆,带着瓜子花生去上门。
少年身材高大,皮肤白皙,神情骄傲。
她爱煞了他!
“你有房吗?”
本以为会谈一谈有趣的事情,比如,后山打猎,老秋沟抓泥鳅,没想到少年格外成熟,没有半点青年浮躁。
“我家里有三间大瓦房,你要来了,住正房。”
她急急忙忙地陈述自己的优点,“我一定会对你好的,我累死都会让你过上好日子。”
结果,少年翻了个白眼,冷冷地嫌弃:“真是个泥腿子,我说的是城里的商品房,海都知道不?那种高楼大厦。”
当时她就觉得,自己卑微如泥土,根本够不上少年的帅气脸庞。
一时间,局促极了。
少年又问:“你有车吗?”
“我家有架子车,还有独轮车,还有两个自行车,以及一个牛车,一个纺车。”
家里车很多,她终于挺起了胸脯,有了点底气,哪知道少年鄙夷更甚:“傻洞玩意,我说的车,是小轿车,车里面有沙发的那种,你见过吗?”
“对不起。”
没法子,她只好道歉了,大家说的不是一个东西。
小轿车她当然知道,只是她从来没想过,自己能拥有那种高级的东西。
自卑几乎要压垮她。
少年又问了嫁妆,说要十八万,她家连八百都没有。
连续的打击,她根本不知道是怎么离开的。
只知道,她离开之后,招来了很多嘲笑。
到底发生了什么,她怎么也记不起来,有段时间,她努力去想,去回忆。
后来才开始庆幸。
庆幸自己想不起来。
“下辈子如果能当个男人就好了。”
许了个愿,她把二十几个窝窝头,放进锅里,打开煤气灶,青红色的火焰,熊熊燃着,分外喜人。
阳台上,是她种的一些绿植。
有橘子,有芍药,有海棠,还有蒜苗,韭菜,小白菜等等。
只是,菜都剪掉了,只剩下一点根茎。
角落里有个小玻璃缸,里面是十几条小鱼。
看到它们欢快地游来游去,她突然哭了出来。
为了不发出声音,死命地捂着嘴巴。
“对不起啦,没有养好你们。”
她拿了个塑料袋,装上水,把小鱼放里面,打算放生到小区里的人工湖里。
窝窝头的清香弥漫,她看看这,看着那,满眼不舍。
“再见,再见”
嘟囔着,用包袱装了窝头,擦了眼泪,韩秋菊只觉得,自己己经死了。
砰砰砰
正要离开,敲门的声音响起,她愣了愣,还以为听错了,有五十年,没有人敲过她的门了。
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