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逸的出现,以及他那番温和得体、又点明同宗之谊的话语,如同在尴尬凝固的湖面投入了一颗石子,终于打破了包厢内令人窒息的沉默。
“是啊是啊。”苏家少主连忙起身附和,脸上堆满笑容,“武前辈豪爽不羁,今日今日也是见猎心喜,一时失态。”
“李兄大人大量,想必不会放在心上。”
林家少主也接口道:“正是,李兄实力通天,武前辈一时技痒切磋,也是武道常情。只是咳咳,前辈性子急了些。”
武子恒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尴尬和祖父带来的巨大阴影,也站起身,对着李子凡郑重一礼:
“李兄,家祖今日实在失礼,子恒代家祖,向李兄赔罪。还望李兄海涵。”
他姿态放得极低,语气诚恳。
武家虽然底蕴深厚,但面对一个能两招击败自家老祖的十绝宗师,任何强硬都是愚蠢的。
他父亲或许还有争胜之心,但作为少主的武子恒,更清楚此刻必须放下身段,修复关系。
武子扬对着李子凡抱了抱拳,沉声道:“李兄,祖父酒后失言,冒犯了。子扬在此赔罪。”
他顿了顿,补充道:“至于祖父所言之事,纯属醉话,李兄不必当真。”
“舍妹的婚事,自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绝非祖父一人可定。”
他这番话,既是澄清,也是表明武家年轻一代的态度。
至少是他这一脉的态度,不希望因祖父的醉话而与李子凡交恶。
李子凡看着眼前努力缓和气氛的众人,目光尤其在李逸身上停留了片刻。
他自然明白李逸的出现代表着陇西李氏宗家的态度转变,也清楚其他世家少主此刻的示好背后,是各自家族对李家新地位的认可和忌惮。
他放下茶杯,神色依旧平淡,但语气缓和了几分:“诸位言重了。武前辈性情中人,李某理解。些许小事,不必再提。”
他这句话,如同春风拂过冰面,瞬间让包厢内凝滞的气氛松动了不少。
众人心中暗暗松了口气,纷纷重新落座。
李逸见气氛缓和,心中一定,脸上笑容更盛,主动举起酒杯:
“李兄胸襟广阔,令人钦佩。今日我等齐聚于此,实乃缘分。”
“逸代表陇西李氏宗家,敬李兄一杯!愿我等同宗之谊,源远流长。”
他这话说得巧妙,既点明了同宗关系,又表达了亲近之意,还避开了敏感话题。
“对对对,敬李兄。”
“敬李兄荣登十绝宗师榜。”
“敬李兄。”
众人纷纷举杯附和,气氛终于重新热络起来。
武子恒也压下心中不快,举杯道:“李兄,之前种种,皆因误会。”
“今日借此机会,子恒代表武家,愿与李兄,与李家,化干戈为玉帛,日后和睦相处,守望相助。”
“岳家亦然。”
“林家亦然。”
“苏家亦然。”
其他世家少主也纷纷表态,表达了和解与交好的意愿。
他们代表的,正是各自家族中年轻一代,或者说,是家族中倾向于与新兴强大力量和平共处,而非对抗的那一派的声音。
李子凡端起酒杯,看着眼前一张张带着真诚,或至少是表面真诚笑容的脸,听着他们的宣言,心中只觉得一阵无语。
想缓和关系?早干嘛去了?
李家在都城立足多年,因李镇岳军功卓著而崛起,却也因根基尚浅、行事风格与老牌世家不同而备受排挤和打压。
这些年来,李家子弟在都城中行走,何曾真正被这些老牌世家平等相待过?暗地里的倾轧、明面上的轻视,从未断绝。
如今,仅仅因为他李子凡登上了十绝宗师榜,展现出足以碾压他们家族底蕴的实力,这些世家就立刻换了一副面孔,派出一群小辈来“求和”?
这变脸的速度,未免也太快了些。
称兄道弟?
和睦相处?
守望相助?
李子凡心中冷笑。
他岂会忘记母亲柳青沅这些年独自支撑李府,在都城中步步为营的艰辛?
岂会忘记李长生在府中谨小慎微、如履薄冰的处境?岂会忘记李君远和苏婉之前所受的委屈?
就这样和这些世家和解,和眼前这群人推杯换盏,称兄道弟?
这怎么看都不可能。
他李子凡,不是那种被几句好话,几杯水酒就能收买的人。
他骨子里的傲气,让他无法轻易放下过去的芥蒂。
然而,他如今也是有身份的人了。
十绝宗师榜第十位,代表着世俗武道的巅峰之一。
他的一言一行,不仅代表自己,也代表着李家。
首接掀桌子翻脸,固然痛快,却显得他气量狭小,毫无宗师风范,反而落了下乘。
他要让对方知道自己的态度,让他们明白,李家不是那么好糊弄的,过去的账,没那么容易一笔勾销。
“诸位好意,李某心领。”
李子凡端着酒杯,并未起身,只是目光平静地扫过众人,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李某行事,向来恩怨分明。”
“过往之事,孰是孰非,李某心中自有计较。”
“至于日后”
他顿了顿,语气平淡无波,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疏离和警告:“井水不犯河水,相安无事,便是最好。”
他没有说什么“守望相助”,只强调了“井水不犯河水,相安无事”。
表明了自己的底线,不主动惹事,但也绝不惧怕任何挑衅。
同时,“相安无事”西个字,也隐含着一丝冷漠的拒绝,拒绝了对方试图拉近关系的意图。
众人闻言,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心中各有思量。
武子恒、李逸等人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和凝重。
李子凡的态度比他们预想的还要冷淡和强硬。这“井水不犯河水”,看似平和,实则划清了界限,甚至带着一丝警告的意味。
想要真正修复关系,恐怕没那么容易。
但他们表面上还是笑着应和:“李兄所言甚是。”
“井水不犯河水,相安无事。”
“理应如此。”
众人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只是那酒,似乎比刚才苦涩了几分。
接下来的聚会,气氛变得有些微妙。
李逸作为名义上的东道主,依旧努力活跃气氛,引导话题,从都城风物谈到江湖趣闻,试图重新营造一种轻松愉快的交流氛围。
他言语间对李子凡多有推崇,又不着痕迹地提及陇西李氏与李家的渊源,暗示宗家对李家的重视和善意。
李子凡偶尔应和几句,态度虽不热络,但也算给足了面子,没有让场面彻底冷下来。
他更多时候是在观察,观察这些未来可能执掌各大世家的年轻人。
武子恒沉稳内敛,颇有少主风范,但眉宇间难掩一丝忧虑;武子扬沉默了许多,眼神复杂,不知在想些什么。
李逸温润如玉,长袖善舞,是典型的世家继承人,只是笑容下多了一丝谨慎;岳家少主精明干练;林家少主略显圆滑;苏家少主则带着商贾子弟特有的精明
而李君远,则被李子凡有意无意地推到台前,让他与这些世家子弟交流。
李君远起初还有些拘谨,但在大哥平静目光的鼓励下,也渐渐放开了些,虽然言语尚显稚嫩,但态度不卑不亢,倒也赢得了些许好感。
李子凡此举,也是在向众人传递一个信号。
李家未来的事务,或许会由这位三弟参与。
然而,无论众人如何努力,包厢内的气氛始终无法融洽。
李子凡那种若有若无的冷淡态度,如同一层无形的隔膜,笼罩在众人心头。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看着李子凡始终平静如水,不主动攀谈,对任何试图拉近关系的暗示都反应平淡的样子,让等人心中也渐渐明白了。
这位对与他们这些世家子弟“称兄道弟”、“把酒言欢”毫无兴趣。
他今日能来,己是给了天大的面子。想要借此机会真正缓和关系,甚至建立交情,恐怕是痴心妄想了。
继续下去,也只是徒增尴尬。
武子恒与李逸交换了一个眼神,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无奈。
武子恒深吸一口气,站起身,脸上带着得体的笑容,对着李子凡拱手道:
“李兄,今日能得李兄赏光,我等荣幸之至。只是时辰也不早了,想必李兄府中还有要事,我等就不多叨扰了。”
李逸也连忙起身附和:“是啊,李兄贵人事忙,今日能拨冗前来,逸感激不尽。改日若有机会,再邀李兄品茗论道。”
其他人也纷纷起身告辞。
一场旨在缓和关系的聚会,在一种心照不宣的尴尬和冷淡中,草草结束了。
李子凡神色平静地站起身,对着众人微微颔首:“诸位慢走,李某告辞。”
说完,他不再多言,带着李君远,转身便离开了包厢,没有丝毫留恋。
看着李子凡挺拔而决绝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包厢内剩下的众人面面相觑,脸上都带着一丝苦笑和无奈。
“唉”武子恒长叹一声,颓然坐下,揉了揉眉心,“这位李兄还真是油盐不进啊。”
李逸也苦笑着摇摇头:“看来想要修复关系,非一日之功。李兄心中芥蒂颇深。”
“井水不犯河水”武子扬低声重复着李子凡的话,眼神复杂,“这或许己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众人默然。
他们知道,从今日起,李家在都城的地位将截然不同。
而他们与这位李家麒麟儿之间,也注定隔着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
揽月楼外,马车内。李君远看着闭目养神的大哥,犹豫了一下,小声问道:“大哥我们就这样走了?他们好像真的想和我们李家交好”
李子凡缓缓睁开眼,目光深邃,看向窗外渐渐沉落的夕阳。
“交好?”他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君远,记住。”
“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善意,也没有无缘无故的亲近。”
“他们今日的‘交好’,不过是因为我登上了十绝宗师榜,李家有了让他们忌惮的力量。”
“若我还是那个流落在外,生死不知的李家嫡子,或者李家依旧势弱,你猜,他们会如何?”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
“今日之宴,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
“至于那些所谓的和解”李子凡嘴角勾起一抹嘲讽,“听听就好,不必当真。”
“真正的尊重,不是靠几句好话换来的,而是靠实力赢来的。”
“井水不犯河水,相安无事。这便是我的态度,也是李家未来的态度。”
“不惹事,但绝不怕事。谁若敢犯,必以雷霆还之!”
李君远听着大哥平静却蕴含着强大力量的话语,心中震动,用力地点了点头:“是,大哥!君远记住了!”
马车在夕阳的余晖中,平稳地驶向李府的方向。
车内的李子凡重新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