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约莫一刻钟,一座典型的北方农家院落出现在眼前。
土坯墙,茅草顶,院子里传来几声警惕的狗吠。
张平走在前面,清了清嗓子,抬手“邦邦邦”地敲响了那扇破旧的木门。
“老乡!有人在吗?我们是过路的,车坏在路边了,想借宿一晚!”
院子里的狗叫得更凶了,过了好一阵,木门才“吱呀”一声,开了一道缝。
一张饱经风霜的脸从门缝里探出来,约莫五十多岁年纪,脸上的皱纹像刀刻的一样,一双浑浊的眼珠里满是戒备。
“你们是干啥的?”老农的声音沙哑,手里紧紧攥着门栓。
张平连忙从兜里掏出皱巴巴的烟盒,递上一根烟,脸上堆起笑容。
“大伯,您别怕。我们是北京第三炼钢厂的司机,送货回来,车抛锚了。您看,就想跟您这儿借个地方对付一宿,明天一早就走,误不了您的事儿。”
老农的眼神在两人身上来回扫视,警惕心丝毫未减。
这年头,半夜三更找上门的,谁知道是好是坏。
“俺家可没什么好招待的,你们还是去别处问问吧。”他一边说着,一边就要关门。
“大伯,您等等!”
何雨生上前一步,从怀里掏出自己的复员军人证,连同炼钢厂的工作证,一并递了过去。
他的目光真诚而坦荡,没有丝毫的闪躲。
“您看,这是我的证件。那辆大卡车就停在国道边上,车头上印着我们厂的名字,骗不了人。我们就是想找个地方避避风,给钱给粮票,绝不白住。”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力量。
那股子从军人身上磨砺出来的沉稳正气,让老农紧绷的神经稍稍松懈了一些。
他接过证件,借着屋里透出的微光,眯着眼看了半天,又抬头瞅了瞅何雨生,脸上的疑虑才消散了几分。
就在老农犹豫不决的时候,屋里传来一个清脆又泼辣的女声。
“爹!跟门口磨叽啥呢!让人家进来啊!大半夜的把人关外面,像话吗?”
话音未落,一个高高壮壮的姑娘从屋里风风火火地走了出来。她约莫二十岁上下,梳着两条乌黑油亮的大辫子,皮肤是健康的麦色,一双眼睛亮得跟探照灯似的,透着一股子爽利劲儿。
她一把将老爹扒拉到旁边,探出头,目光在何雨生和张平脸上一扫,又朝国道方向瞥了一眼,隐约能看到卡车的巨大轮廓。
“北京第三炼钢厂的?”她快人快语,“车坏了?”
张平赶紧点头,“是啊,姑娘。你看这天儿”
“多大点事儿!”姑娘一摆手,直接拉开了大门,“快进屋吧!外面冷!”
“哎,翠花”老农还想说点什么,却被女儿一个眼神给瞪了回去。
何雨生和张平连忙道谢,跟着进了屋。
屋里陈设极其简单,一铺大炕占了半边屋子,一张八仙桌,两条长凳。
墙壁被唯一的照明工具——一盏煤油灯,熏得有些发黑。
东西不多,却归置得井井有条,看得出主人的勤快。
“俺姓王,你们叫我王大伯就行。”
老农给他们倒了两碗热水,总算放下了戒心,“这是俺闺女,王翠花。”
“王大伯好,翠花同志好。”
张平是个会来事儿的,连忙从挎包里掏出四毛钱和二两全国粮票,递了过去,“大伯,这是我们的食宿费,您千万得收下。”
王大伯一看钱和粮票,脸立刻涨红了,连连摆手。
“使不得!使不得!出门在外的谁没个难处?喝碗热水住一宿,哪能要你们的钱!”
他推辞得真心实意,张平一时间竟有些为难。
“爹!”
王翠花却一把将钱和粮票接了过来,大大方方地揣进兜里,冲着何雨生和张平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
“你们也别客气,我爹就是这老思想。人家给钱给票,是看得起咱,也是求个心安。咱收了,你们住着也踏实,是不是这个理儿?”
她的话说得敞亮,一下子打破了僵局。
何雨生看着眼前这个泼辣爽利的姑娘,嘴角不由得勾起笑意。
这张弛有度的处事方式,可比四合院里那些鸡毛蒜皮的算计,要痛快多了。
王翠花这番干脆利落的操作,让何雨生和张平心里都升起一股莫名的好感。
尤其是在四九城里见惯了各种弯弯绕绕的何雨生,此刻只觉得这姑娘像山泉水一样,清冽,爽快,喝着舒坦。
“那那敢情好!”张平挠挠头,嘿嘿一笑。
“你们先坐着喝口水暖和暖和,饭马上就好!”
王翠花冲他们飒爽一笑,两条大辫子在身后一甩,转身就进了东边的灶房,只听呼啦一声,风箱被拉动的声音便有节奏地响了起来。
屋里的气氛顿时松快了不少。
王大伯给两人续上温开水,脸上的褶子也舒展开了,话匣子慢慢打开。
“俺们这穷乡僻壤的,让两位同志见笑了。”
何雨生捧着粗瓷碗,手心的温度驱散了夜里的寒意。
“大伯您这叫什么话。”
“我们还得谢谢您收留,不然今晚就得在驾驶室里跟铁疙瘩作伴了。”
几句家常话下来,彼此间的陌生感迅速消融。
王大伯得知何雨生是刚从部队复员回来的,眼神里的尊敬又多了几分。
没过多久,一股浓郁的玉米面香气就从灶房里飘了出来,勾得人肚里的馋虫直叫唤。
王翠花端着一个大木盘走了进来,动作麻利地将饭菜摆上桌。
一锅熬得黏稠滚烫的棒碴粥,一盘金黄的玉米面贴饼子,一碟自家腌的咸菜疙瘩切成的细丝,还有一盘清炒小白菜,上面还泛着一丁点珍贵的油花。
“家里穷,没啥好招待的,两位同志将就着吃口热乎的。”王大伯搓着手,脸上满是歉意,生怕怠慢了这两位城里来的大人物。
张平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拿起一个贴饼子就啃了一大口,烫得直吸气,嘴里却含糊不清地嚷着:“香!太香了!大伯,翠花同志,你们太客气了,这可比我们厂里的大锅饭强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