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
招待所的窗外,传来几声零星的鸡鸣。
陈捷伸了个懒腰,骨节发出一阵噼里啪啦的脆响。他双眼布满血丝,但精神却异常亢奋。
旧笔记本电脑的屏幕上,一份文档的最后,敲下了“此致,敬礼”四个字。
文档的标题,被他加粗放大。
《关于安河县饮水安全问题“短平快”立体化解决方案的紧急报告》。
报告人:县长助理,陈捷。
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
系统给出的方案是骨架,而他用了一整夜的时间,为这副骨架填充了血肉。
每一个步骤,每一个数据,每一个可能遇到的问题,他都用前世积累的机关行文经验,和对这个时代的理解,进行了详尽的阐述和预案。
这已经不是一份简单的方案。
这是一份,可以直接拿来就用的,战斗檄文!
陈捷没有休息,直接拔掉插头,合上电脑,拿着刚列印出来还带着温度的十几页报告,走出了房间。
他径直敲响了王磊的房门。
王磊睡眼惺忪地打开门,看到精神矍铄的陈捷,吓了一跳。
“陈陈助理?这么早?”
“王主任,早。”陈捷将报告递了过去,“麻烦你,立刻把这份报告,分别送给张书记和刘县长。”
王磊接过报告,目光落在封面的标题上,瞳孔猛地一缩。
“短平快”?
立体化解决方案?
紧急报告?
这年轻人,昨天才刚到,今天就要搞个大新闻?
他下意识地想劝:“陈助理,这是不是太急了点?领导们昨天才说了,要成立专班,要搞长期规划”
“王主任。”陈捷打断了他,语气平静但坚定。
“等他们的专班成立,规划写好,黄花菜都凉了。”
“系统预警的三个月大旱,不会等我们。”
“这份报告,我要求在今天之内,必须上县委常委会讨论。”
王磊被陈捷身上那股不容置疑的气势镇住了。他看着那双布满血丝却亮得吓人的眼睛,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感觉自己手里拿着的,不是十几页纸,而是一块烧红的烙铁。
“好,我马上去办。”王磊喉结滚动了一下,重重地点了点头。
上午十点,安河县委常委会紧急召开。
小小的会议室里,烟雾缭绕,气氛凝重。
在座的常委们,人手一份陈捷的报告。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一种混杂着震惊、怀疑和荒谬的复杂表情。
县委书记张建民,用手指一下一下地敲着桌面,发出沉闷的“笃笃”声。
他率先打破了沉默。
“同志们,都看过了吧?”
他扬了扬手里的报告,嘴角扯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
“咱们新来的陈捷同志,很有干劲,很有想法嘛。来安河县不到二十四小时,就给我们送来了一份‘大礼’。”
“大礼”两个字,他咬得特别重。
县长刘振华直接放下了报告,靠在椅背上,皱着眉头发话了。
“张书记,恕我直言。有干劲是好事,但不能脱离实际,不能搞空中楼阁!”
他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不满。
“移动式应急供水净化车?这是什么东西?我搞了半辈子水利工作,听都没听过!这东西从哪儿买?靠不靠谱?一个县的供水安全,能交给这种闻所未闻的‘新玩意儿’?”
他一开炮,其他人立刻跟上。
分管工业的副县长掐灭了烟头,一脸讥诮:“还有这个‘分段截污’,说得轻巧!就让煤矿和洗煤厂自己掏钱建几个沉淀池?他们要是那么听话,安河早就山清水秀了!这不是逼着他们跟县里对着干吗?”
“雨水集蓄窖?这更是胡闹!发动群众自己挖?先不说老百姓愿不愿意,挖出来的水能喝吗?出了卫生问题谁负责?”
质疑声,此起彼伏。
整个会议室,变成了一场对陈捷报告的批判大会。
他们不相信,一个困扰了安河县十几年的老大难问题,能被一个二十齣头的毛头小子,用一份看起来“异想天开”的报告解决。
这不科学!
这不符合官场逻辑!
陈捷就坐在会议室的末席,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这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就在这时,一个清朗而略带锋利的声音响了起来。
“张书记,刘县长,各位领导,我也想说两句。”
众人循声望去。
说话的,是一个同样年轻的面孔。他穿着一身笔挺的深色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与会议室里这些穿着夹克的基层干部格格不-入。
他叫赵宇,和陈捷一样,也是今年的中央选调生。
不过,他没有像陈捷一样挂职县长助理,而是直接被安排进了县发改委,负责一个重点项目——安河县工业园区的规划工作。
赵宇看都没看陈捷一眼,径直站了起来,手里拿着一份厚厚的规划图。
“恕我直言,陈捷同志的这份报告,我看过了。”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优越感。
“方案的出发点是好的,心系民生,值得肯定。但是,整个方案都建立在想当然的基础上,太过理想化,缺乏最基本的实践经验!”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声音陡然拔高。
“我们安河县现在最缺的是什么?是钱!是发展!只有把经济搞上去,有了税收,才能从根本上解决一切民生问题!”
他将手里的规划图,重重地拍在桌子上。
“我这半个月,跑遍了全县,做出的这份《安河县工业园区可行性报告》,这才是能真正改变我县贫困面貌的大手笔!只要能引进两三家大企业,我们县的财政立马就能活过来!”
“到那个时候,别说是一个饮水工程,就是十个,我们也有钱搞!”
他的话,掷地有声。
不少常委都露出了赞同的神色。
没错,这才是正途!发展经济,才是硬道理!
赵宇的目光,终于落在了陈捷身上,带着一丝轻蔑。
“陈捷同志,我理解你想做出成绩的心情。但我们做工作,要分清主次矛盾。现在的主要矛盾,是发展问题,而不是在这种修修补补、小打小闹的事情上浪费精力!”
“你说的净化车,请问,哪个厂家生产的?技术参数是什么?有没有成功案例?你说找公益基金,人家凭什么给你钱?就凭你这一纸报告?这些最基本的问题,报告里提都没提!”
“这不是纸上谈兵,是什么?”
一连串的质问,如同连珠炮一般,砸向陈捷。
会议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陈捷身上。
他们想看到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是如何面红耳赤,如何狼狈不堪。
然而,陈捷只是缓缓地抬起头。
他的脸上,依旧是那副古井无波的平静。
他看着咄咄逼人的赵宇,又看了看满脸怀疑的各位常委。
然后,他站了起来。
“说完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