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割在脸上，生疼。
孙德胜伏在马背上，浑身的血都在燃烧。
他身后，一百多号骑兵连的弟兄，马蹄陷进软土，只发出噗噗的闷响。
一百多骑，无声潜行。
朝着西边那片黑漆漆的杨树林，汇成一股压抑的暗流。
没人说话。
只有马匹粗重的呼吸，和骑士们身上皮具武装摩擦的细微声响。
“连长，”身边的副连长压低了声音凑过来，“司令员这命令是对咱们最大的认可啊！”
他的声音发闷，透着一股子想不通的劲儿。
孙德胜头也没回，眼睛死死盯着前方那片越来越近的黑暗轮廓。
“认可？”
他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咧嘴笑了，那笑容在夜色里扭曲，透着一股悍气。
“你还真说对了。”
“以前在国军那会儿，长官让咱们殿后，连个屁都不放，扭头就跑了。现在呢？就算不给咱们下命令，我也要抢着上！”
他顿了顿，往地上啐了一口带血丝的唾沫。
“林司令，他没跑。”
“他就在城里头看着咱们！他让炮营给咱们开路，让南门北门的弟兄拿命给咱们拖时间！”
孙德胜猛地勒了一下缰绳，战马不安地刨了刨蹄子，发出一声低沉的嘶鸣。
他扭过头，目光在黑暗中扫过身后那一张张模糊又年轻的脸。
“啥叫认可？”
“这就叫认可！”
“今天，就是把咱们这一百多号人全扔在这杨树林里，只要能给司令员，给西边仓库的同志，多换出来一分钟！”
他猛地拔出腰间的马刀，刀锋在微弱的星光下，划出一道森白的冷光。
“值了！”
副连长不说话了，只是默默地也抽出了自己的马刀。
“哗啦——”
身后，一百多把马刀在同一时间出鞘。
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清晰得让人头皮发麻。
就在这时，远方的天空，毫无征兆地被一片光芒点亮。
“咻——咻——咻——”
刺耳的呼啸声撕裂夜空，盖过了一切。
紧接着。
“轰！轰隆隆——！”
他们前方的杨树林，瞬间变成了一片火海！
橘红色的火球在林子里接连炸开，巨大的冲击波裹挟着泥土和断裂的树干，朝四面八方席卷而来。
那是陈大年的炮营，在为他们开路！
孙德胜的战马被人立而起，发出一声惊恐的长嘶。
他死死夹住马腹，任由那股滚烫的气浪拍在脸上，眼珠子却亮得吓人。
“好！好你个陈大年！”
“弟兄们！都看见了没有！”
“炮兵的弟兄，在给咱们壮行呢！”
他用尽全身力气，咆哮出声。
“给老子冲！”
“冲进去！”
炮火还在向林子深处延伸，孙德胜已经一马当先，撞进了那片被火焰和硝烟笼罩的树林。
林子里全是焦糊味。
断树拦路，遍地弹坑。战马好几次差点崴了脚。
“下马！”
孙德胜猛地勒住马，翻身落地，动作干净利落。
“都给老子下马！”
“机枪组！找两个最大的弹坑，把枪架起来！一左一右，封死路口！”
“剩下的人，两人一组！散开！找那些断树，找那些弹坑！当掩体！”
“咱们今天，不当骑兵了！”
“当一颗钉死在这里的钉子！”
战士们没有任何迟疑，立刻执行命令。他们把战马牵到后方的低洼处，而后飞快地散开，依托着那些被炮火制造出的天然工事，迅速构成了一道七零八落，却暗藏杀机的防线。
他们前脚刚藏好，后脚，西边的地平线上，马蹄声由远及近，轰然传来！
小野正一少佐甚至哼起了家乡的小调。
他捏着缰绳的手指随着马蹄的节奏轻轻敲击，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
突袭八路军的后方，在他看来，不过是一场轻松的狩猎。
那群土八路，在帝国骑兵集团冲锋的铁蹄面前，只是一群待宰的羔羊。
他已经开始盘算着，第一个冲进长治城后，该如何享受胜利者的荣光。
可眼前这片还在冒着烟的杨树林，让他微微皱眉。
八路居然还有炮？而且打得这么准？
“停止前进！”
他举起手，整个骑兵大队缓缓停下。
“派一个侦察小队，进去看看！”
“哈伊！”
十几名日军骑兵脱离队伍，小心翼翼地催马走进了树林。
林子里，一片死寂。
只有偶尔被风吹断的树枝，发出“咔吧”的声响。
孙德胜趴在一个弹坑里，眼睛眯成一条缝，死死盯着那十几个越来越近的黑影。
他没动。
他身后的弟兄们，也没一个人动。
那十几个鬼子骑兵在林子里转了一圈，没发现任何异常，便拨转马头，准备回去复命。
就在他们转身，将后背完全暴露出来的那一刻。
孙德胜咧嘴，露出残忍的笑。
“打！”
一个字，从他喉咙里迸了出来！
“哒哒哒哒哒！”
“砰！砰砰！”
藏在弹坑里的两挺捷克式，和几十杆步枪，在同一时间喷出了火舌！
子弹织成一道无形的网，悄无声息地横扫而过。
那十几个鬼子骑兵，连一声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就人仰马翻，栽倒在地。
鲜血，瞬间染红了身下的土地。
林子外，小野正一的瞳孔猛地一缩。
“八嘎！有埋伏！”
他脸上的肌肉狠狠一抽，刚才还挂在嘴角的笑意瞬间凝固，血色涌上脖颈，烧得耳根发烫。
耻辱！
这是对他，对整个骑兵大队的奇耻大辱！
“全员准备！”
他抽出指挥刀，刀尖指向那片黑暗的树林，发出了尖利的咆哮。
“一个中队，下马进攻！把里面的老鼠，一只一只碾死！”
“剩下的，跟我来！从两侧绕过去！”
“我要让他们知道，在帝国骑兵面前玩这种小把戏，是什么下场！”
“杀给给——！”
上百名日军士兵翻身下马，端着骑枪，呈散兵线，小心翼翼地朝林子里摸了过来。
而小野正一，则亲自带着剩下的三百多骑，分成两股，从两侧高速包抄，收紧了一个致命的口袋！
战斗，瞬间爆发！
林子里，枪声大作。
孙德胜的弟兄们，依托着有利地形，和摸进来的鬼子步兵，展开了殊死搏杀。
鬼子的单兵素质极高，枪法精准。骑兵连的战士们，不断有人中弹倒下。
一个年轻的战士，刚探出头想射击，一颗子弹就钻进了他的钢盔。
他闷哼一声，倒在了战友的怀里，额头上一个血洞，汩汩地往外冒着血。
“狗日的！”
他旁边的老兵怒吼一声，端起枪，对着外面疯狂扫射，直到把弹匣打空。
而在林子外面，情况更加危急！
小野正一的两股骑兵，已经绕到了林子的侧后方！
“连长！鬼子鬼子绕过来了！”
副连长连滚带爬地扑到孙德胜身边，声音都变了调。
孙德胜一枪托砸翻一个刚冲到跟前的鬼子，扭头一看，心头猛地一沉。
黑压压的骑兵，已经封死了他们所有的退路！
“他娘的！”
孙德胜啐出一口血沫，眼珠子红得吓人。
“想包老子的饺子？！”
他看了一眼身后那些被拴在一起的战马，一个决绝的念头瞬间贯穿了脑海！
他猛地回头，对着身边仅剩的十几个还能动的弟兄，发出了野兽般的嘶吼。
“传令兵！”
“吹号！”
“剩下能动的，都他娘的给老子上马！”
“咱们是骑兵！”
“死，也得死在冲锋的路上！”
“今天，老子就教教这帮小鬼子”
他一把将手里的步枪扔在地上，反手“呛啷”一声，抽出那把冰冷的马刀！
刀尖遥遥指向林子外，那个举着指挥刀，正在得意狂笑的鬼子少佐。
“什么他娘的！”
“——叫他娘的骑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