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黑风口到棘阳县城不足二十里,虽然很多都是山路,不过队伍走得很稳。
晨光已经驱散了大部分雾气,官道两旁的树木挂着霜,在初升的太阳下闪着细碎的光。
一行人保持着固定的行军速度,没有人吵闹和喧哗,只有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和盔甲摩擦的细微声响在林间回荡,和之前郭珩的杂牌军形成了鲜明对比。
张景焕与陈屠并辔而行,他昨夜草拟完文书后几乎没怎么休息,但此刻却看不到丝毫疲态。
过了午时,前方的棘阳县城轮廓逐渐清晰起来。
马车里的王发掀开帘子的一角,偷偷向外看。
他看到的是一张张年轻却沉静的面孔,那不是他见过的任何一支军队该有的表情。
既没有兵痞的油滑,也没有乱匪的暴戾,更没有官军的麻木。
当队伍行至距离城门约一里地时,张景焕抬起了手。
身旁的陈屠立刻会意,同样的指令手势被他重复了一遍,传递到后方。
整个队伍几乎在瞬间停止了前进,动作整齐划一,没有发出一丝多余的杂音,只有马匹在不安地打着响鼻。
“王县令,”张景焕回头道,“该您出面了。”
马车的帘子被掀开,面色苍白的王发在两名护卫“搀扶”下走了下来。
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略显褶皱的官服,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努力让自己看起来还像个县令。
张景焕示意了一下,王发便领着自己的两名家丁朝着城门走去。
而那两百多人的队伍则安静地停留在远处,等待着城门开启的那一刻。
棘阳县的东城门,此刻显得有些懒散。
十几个在城门口征税的衙役和民壮靠在墙垛边,抱着长枪打着哈欠,三三两两地闲聊着昨晚在哪家输了钱。
豪绅联军大败的消息早已传遍县城,他们也乐得清闲,反正城里最大的几家豪族都倒了,也没人再来对他们颐指气使。
“诶,你们看,那不是县尊大人的车驾吗?”一个眼尖的民壮指着远处。
众人纷纷探头望去,只见他们的县令王发,正带着两个随从朝这边走来。
而在王发身后不远处,还影影绰绰地跟着一支队伍。
城头的队正揉了揉眼睛,嘀咕道:“县尊大人不是‘偶感风寒’好几天了吗?怎么今儿出来了?”
他虽有疑惑,但看着王发越来越近,还是不敢怠慢。
队正连忙喝令手下:“快开城门,县尊大人回城了!”
“吱呀——”
沉重的城门在几个衙役的合力推动下,缓缓打开了一道缝隙。
王发面无表情地走到门前,正要开口。
就在这时,身后官道上那阵沉闷的脚步声突然再次响起,并且速度比之前快了数倍。
城头的队正刚觉得有些不对劲,那支原本停在远处的队伍已经以一种惊人的速度逼近,现在已经到了城门不足百步的距离。
那不是行军,而是标准的突击阵型。
队伍前方那数十面半人高的厚木盾牌组成了一面坚固的盾墙,盾牌的缝隙间伸出了一支支闪着寒光的长枪枪头。
“不对!快关”
队正的“门”字还没喊出口,一支冰冷的箭矢已经“咄”的一声,精准地钉在了他脚前半寸的城砖上,箭羽还在嗡嗡作响。
他整个人僵在了原地,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
他看到城墙下,那个骑在黑马上的刀疤脸将领已经放下了手中的角弓,正用一种看待死人的眼神看着他。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队伍已经冲过了吊桥。
“一队、二队,控制城墙!”
“三队、四队,肃清门洞!”
“解除所有武装,控制所有人员,遇激烈抵抗者,格杀勿论!”
随着陈屠的命令,几队人瞬间开始了行动
两队士兵手持朴刀和盾牌沿着城门两侧的马道前进,以一种令人咋舌的速度冲上了城墙。
城墙上的十几个衙役和民壮还没从惊愕中反应过来,就已经被数倍于己的士兵包围。
他们手中的长枪被轻易地缴下,人被粗暴地按倒在地用麻绳反剪双手捆了起来。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
那些衙役面对这些眼神冰冷的士兵的时候,连反抗的念头都生不出来。
而冲进门洞的另外两队士兵则更加直接,他们直接用盾牌将那几个还在推门的守卫撞倒在地,随即而来的士兵一拥而上将他们全部制服。
从王发走到城门口,到整个城门被彻底控制,整个过程不超过一炷香的时间。
兵不血刃。
王发站在门洞里,看着这一切的发生,手脚冰凉。
当最后一队士兵控制住吊桥的绞盘后,陈屠才骑着马缓缓走进了城门。
他翻身下马,来到张景焕面前,声音洪亮地说道:“东门已完全在我军控制之下!”
张景焕点了点头,他越过还处于呆滞状态的王发,走到城门中央看着城内那条通往县衙的青石主街。
此刻街上已经有早起的百姓和商贩,正用惊疑不定的目光看着城门口这突如其来的一幕。
张景焕对身旁一名负责传令的文书说道:“传令下去,按第二套方案执行。”
“让赵老三带人去接管武库,王五带人封存府库账册,其他人分守各处街口,张贴安民告示。”
“记住,约束好士兵,不得扰民。”
文书领命而去。
随着一道道命令被传达下去,那支在城门口短暂集结的队伍再次运转起来。
一队由赵老三亲自带领的士兵,在那几个被俘虏的衙役“热情”的指引下,面带煞气地直扑县衙西侧的武库。
另一队由王五带领的士兵,则拿出了早已准备好的封条和火漆,在几名文书的陪同下向着府库的方向赶去。
其余的士兵则以十人为一队,迅速奔赴城内各主要交通路口。
他们并非要设置路障,而是在每个路口最显眼的位置,开始张贴刚刚从马车上搬下来的告示。
一时间,整座棘阳城所有关键的节点都在同一时间被牢牢卡住。
城内的百姓们手足无措,惊恐地看着这些陌生的士兵如水银泻地般渗入城市的每一个角落。
但他们很快发现,这些士兵只是安静地守在路口,或者忙着贴着什么东西,并没有像他们想象的那样冲进民居或者商铺。
好奇心渐渐压过了恐惧,一些胆子大的人开始凑到那些刚刚张贴好的告示前,想看看上面写了什么。
而此刻在东门门楼上,张景焕正凭栏而立,俯瞰着这座开始按照新规则运转的城市。
他的目光扫视了一圈,最后落在了站在门洞下像个木雕泥塑一样的县令王发身上。
他走下城楼来到王发面前,用一种公事公办但又不失礼数的语气说道:“王县令,接下来,就要劳烦你带路去一趟县衙了,城里的官吏们想必也等急了吧。”
王发一个激灵,从失神中惊醒。
他看着眼前这个面带微笑但眼神深邃的书生,张了张嘴,最后只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干涩的字:“好。”
他很清楚自己作为“旧秩序”最后的遮羞布,现在还有一点用处。
棘阳县的主街并不算宽敞,青石板路面因常年车马碾压而坑洼不平。
当幸福乡的队伍踏上这条街道时,那种沉闷而富有节奏的脚步声,立刻让整条街的空气都凝固了。
街道两旁的商铺门都只开了一道缝,无数双眼睛正从门缝后或者是窗户里,惊恐而又好奇地窥探着这支陌生的军队。
他们看到了那些制式统一的皮甲,看到了那些闪着寒光的刀枪,更看到了这支队伍令人惊叹的纪律性。
士兵们目不斜视,手时刻不离武器,但没有任何人对两边的店铺和行人做出任何威胁性的举动。
他们就像一条黑色的铁流,目标明确地向着街道尽头的县衙流淌而去。
张景焕走在队伍的前方,目光始终落在前方那座并不算高大的县衙门楼上。
在他身后,脸色愈发灰败的王发像个提线木偶一样,被两名护卫“陪同”着,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
然而就在队伍行至主街中段,距离县衙还有不足两百步时,一阵喧哗与哭喊声突兀地从前方一个拐角处传来,打破了这条街上诡异的宁静。
“放开我!你们这群畜生!放开我女儿!”一个中年男人绝望的哭喊声响起。
紧接着是一个少女的尖叫和挣扎声,伴随着几个地痞流氓肆无忌惮的淫笑。
“嘿嘿,小娘子,你就从了咱们大哥吧!”
“现在那姓钱的倒了,今天这棘阳城,就是咱们黑虎帮的天下了!”
“就是!你爹欠了我们帮主五十两银子还不出来,拿你抵债,天经地义!”
街边窥探的百姓们听到这些声音,纷纷缩回头去,赶紧关紧了门窗。
黑虎帮是棘阳城里最大的一股地痞势力,往日里有四大家族压着,还不敢太过放肆。
如今豪绅联军覆灭,城中权力出现真空,这些地痞无赖便第一时间跳了出来,为祸乡里。
这阵喧哗让前进的队伍为之一顿。
陈屠眉头一皱看向张景焕,眼神中带着请示的意味。
张景焕的脚步停了下来。
他原本的计划是先到县衙,召集所有官吏宣布新规,从上到下完成权力的和平交接。
但眼前的这一幕却让他立刻意识到,棘阳城的“脓疮”比他想象的还要先一步破了。
在所有百姓的注视下,如果他们对这种当街强抢民女的恶行视而不见,那他们之前张贴的所有“安民告示”,顷刻间就会变成一张废纸。
威信的建立,有时候就在于这第一印象。
“先处理这些,不清扫干净这些垃圾,任何新规矩都立不起来。”张景焕果断下了决定。
他转向陈屠:“给你一炷香的时间,把这城里所谓的‘黑虎帮’,连根拔起。”
接着张景焕加重了语气补充道:“把动静闹大一点,要让所有人都看见。”
陈屠脸上那道刀疤似乎都亮了一下,他猛地一抱拳道:“领命!”
陈屠甚至没有多说一个字,转身便对着身后的部队打出了一连串简洁有力的手势。
“一队封锁左侧街口,二队去右侧!”
“三队,随我来!”
两队士兵立刻跑步前进,如同两把张开的铁钳,瞬间封死了前方那个路口的所有退路。
他们用盾牌和长枪组成密不透风的阵线,将所有看热闹和企图逃跑的人都堵在了里面。
而陈屠则亲自提着他那把厚背砍刀,带着剩下的三十名士兵,径直朝着声音的来源地冲过去。
那是一家被砸烂了门面的布庄。
布庄门口,几个流里流气的地痞正拖拽着一个衣衫不整的少女。
少女的父亲则被打倒在地,头破血流。
为首的一个脸上带疤的壮汉,正满脸淫笑地撕扯着少女的衣服。
他们也注意到了这支突然出现的军队,但城中权力的真空让他们丧失了敬畏之心。
那疤脸壮汉甚至还把少女往怀里一搂,嚣张地冲着陈屠等人喊道:“哪来的丘八,敢管你黑虎爷爷的闲事?”
“识相的就给老子滚!待会儿得了好处,分你们一”
他的话没能说完,因为陈屠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
没有任何对话,没有任何警告。
陈屠的动作简单到了极致,只是向前踏出一步,右手的砍刀自下而上地一撩。
一道快得几乎无法看清的寒光闪过。
“噗嗤!”
鲜血和着半截还连着喉管的舌头,一同飞了出去。
那疤脸壮汉脸上的嚣张瞬间凝固了。
他捂着自己不断喷血的喉咙,眼睛瞪得滚圆,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人。
接着直挺挺地向后倒去,砸起一片灰尘。
这血腥的一幕,瞬间让整个场面陷入了死寂。
剩下的七八个地痞,脸上的淫笑还僵在嘴角,他们像是被施了定身法,傻愣愣地看着自己老大温热的尸体。
陈屠没有看那尸体一眼,他只是从怀里掏出一块麻布,慢条斯理地擦拭着刀刃上并不存在的血迹。
然后用那不带丝毫感情的语调,对身后的士兵下令:“这几个地痞一个不留。”
这道命令打开了杀戮的开关,三十名士兵如同虎入羊群,瞬间淹没了那几个还处于呆滞状态的地痞。
随着几声利刃入肉的闷响和骨骼断裂的脆响,战斗在不到十个呼吸间便已结束。
地上多了七八具扭曲的尸体,鲜血迅速染红了布庄门前的青石板。
士兵们的动作依旧高效而专业,他们在尸体上补刀,然后开始搜检他们身上是否有武器和代表帮派的信物。
那被解救的少女,此刻正抱着自己受伤的父亲,缩在墙角瑟瑟发抖。
她看着眼前这一地尸体,还有那个仿佛什么都没做的将领,眼中充满了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