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幸福乡和商队之类的词都被周霸福忽略了,他只听到了“有盐”这两个字。
正在发愁怎么解决吃盐问题的周霸福大喜,连忙一路小跑向着村口奔去,就连老寒腿也不抖了。
下溪村的村口,几棵老槐树在秋风中瑟瑟发抖,落叶铺了一地。
只见张景焕带着一支规模不大的车队,早已在村口等候多时。
张景焕穿着一袭青衫,扮作商队的管事。
王五则和另一名通晓简单算术的役工则换上了普通的短打,扮作伙计和账房,脸上还特意抹了些锅底灰,显得风尘仆仆。
在他们身后是五名身手最矫健的定北军老兵,这五名老兵同样换了行头,他们轮番推着两辆用油布盖得严严实实的独轮车,车辙在地上压出深深的印痕。
前往下溪村是张景焕提出来的建议,因为下溪村土地贫瘠,却不愿将祖田贱卖给豪绅,所以一直以来都在被豪绅们穿小鞋。
村长周霸福是个出了名的老倔驴,面对几大家族的联手打压一直在硬挺着,所以在官盐、农具等事上处处受制。
再加上有过之前合作过的经历,所以从这里作为突破口会更加容易。
同时张景焕只用了少量的推车组成车队,一方面是因为轻装上阵可以加快行进速度,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这样比较容易绕过豪绅们的封锁。
看到那手推车,周霸福如同见到了救星般眼睛一亮:“你们是幸福乡来的?带的有盐?”
“周村长莫急,”张景焕微微一笑。
他指挥老兵们从车上搬下一个麻袋,解开袋口露出里面雪白细腻的精盐。
“我家主公听闻各村缺盐,特命在下送来一批精盐,以解诸位燃眉之急。”
“这这得多少银子?”周霸福看着那满满一袋子盐,眼睛都直了。
张景焕想起来出发之前李胜的叮嘱——这次来的目的不是做交易,而是‘交朋友’。只要用低廉的价格撕开一道贸易口子即可,不需要贪图利润。
于是张景焕笑了笑说道:“无需用银子来买。”
这话让所有人都愣住了,不用银子买是什么意思?
“我家主公说了,盐是活命的东西,不是用来发横财的。”
“此番前来,一是为了感谢村长之前的援助,二来也是想和大家交个朋友。”
“当然——”张景焕顿了顿,话锋一转。
“这盐我们也不能白送,各村只需派出一些闲散的劳力,或是用一些暂时用不到的木材、石料或者是生丝等物资来换取即可。
这个条件简直优厚到让人无法相信,竟然会有人愿意拿金贵的食盐换取不值钱的劳力和原材料。
“张先生此话当真?!”周霸福激动得声音都有些颤抖。
“千真万确。”张景焕点了点头。
接着他又从另一辆车上拿出几块用油纸包好的肥皂,还有几瓶装着淡黄色液体的大蒜素溶液。
他指着肥皂说道:“此物名为‘洁净皂’,去污之能远胜皂角百倍,可以预防各种污秽疾病。”
周霸福微微颔首,然后指着用透明塑料瓶装的大蒜素溶液问道:“那这又是何物啊?”
“此物可是堪称神药。”张景焕神秘一笑,“我等将其命名为‘金液’,对于风寒杂症有奇效,服下之后数日便可痊愈。”
“这两样物品和盐一样,同样可以用劳力来换。”
周霸福听得有些意动,正准备向张景焕询问价格细节。
就在这时,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便从村民后方传了过来。
“周老头,你还问什么?这帮人贼眉鼠眼的,一看就不是好东西!”
只见一个身穿绸缎满脸横肉的胖子,在两名手持朴刀的乡勇还有几个地痞无赖的簇拥下,大摇大摆地走了出来。
此人正是钱家安插在乡间的“乡约”,钱宝的远房侄子钱有财。
本来这钱有财今天只是例行过来吓唬吓唬周霸福,没想到正好撞见了张景焕等人带着物资来交易。
这一下钱有财可来了精神,只要自己搞黄这桩交易,回去不愁没有奖赏。
只见钱有财拿着一纸盖着县衙大印的“告示”,一上来便将其狠狠地拍在村口的大石头上。
然后扯着嗓子吼道:“你们这些泥腿子,都给老子听清楚了!”
“县尊大人有令,黑风口乃匪窝,其首领李胜更是妖人。任何村庄胆敢与其私通交易,一律按通匪论处!”
“官盐断绝,田税加倍!”
这番话如同一盆冰水,浇灭了村民们心中刚刚燃起的一丝好奇。
他们看向张景焕等人的目光,瞬间从警惕变成了恐惧和疏远。
周霸福紧紧攥着手中的旱烟杆,脸色也变得极为难看。
他看着钱有财和那两个持刀的乡勇,最终还是颓然地叹了口气。
接着周霸福对着张景焕拱了拱手,语气有些无奈:“钱乡约已经发话了,几位请回吧我下溪村庙小,容不下各位大佛啊。
那几个老兵都是暴脾气,哪里能忍受这等窝囊气。
眼看几人当即就要上前理论,张景焕连忙伸手拦住了老兵们。
张景焕脸上没有丝毫怒意,反而对着钱有财连连作揖:“这位钱乡约误会了,我等虽然来自幸福乡,但只是路过此地的普通行商,并非什么匪人。”
他指了指已经有些发暗的天色,用诚恳的语气说道:“如今天色已晚,加上山路难行,实在不敢连夜赶路啊。”
“我等只求能在村外那废弃的牛棚借宿一晚,明日一早便走,绝不敢叨扰村中分毫,还望钱乡约行个方便。”
张景焕一边说着,一边不动声色地靠近钱有财,将一锭银子塞到了他那胖手里。
张景焕这番姿态放得很低,将一个走投无路的小商贾演绎得惟妙惟肖。
钱有财掂了掂那分量十足的银子,以为张景焕已是黔驴技穷,不由得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反正上面的大人物说只要不让周边村子跟幸福乡交易,也没说不让人家的商队路过,自己这也不算坏了规矩。
更何况这带头的家伙很懂事,给的孝敬也不少,显然是畏惧自己等人了。
于是钱有财哈哈大笑,对着周霸福挥了挥手:“也罢,周老头就让他们在这睡一晚。”
接着又招呼自己的跟班们:“走,喝酒去!”
说罢,钱有财便带着乡勇们前呼后拥地往附近的镇子去了,显然是刚得了一锭银子已经迫不及待要去消遣了。
周霸福冷冷地瞥了钱有财的背影一眼,最终还是没有再说什么。
接着周霸福对张景焕等人点了点头:“那就委屈各位了,明日一早尽快启程吧。”
看到周霸福离开,村民们也渐渐散去,只留下张景焕一行人站在瑟瑟秋风中。
“张先生,这”王五看着村口那紧闭的木栅栏大门,有些担忧地问道。
一个老兵更是气得直跺脚:“何必对他们如此低声下气,依我看直接把货亮出来,不怕他们不心动!”
张景焕却摇了摇头,脸上那卑微的神情早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微笑。
“不急。”他看着村子的方向缓缓说道,“好戏才刚刚开场呢。”
很快太阳便下山去了。
此时钱有财已经在酒宴上喝得酩酊大醉,还吹嘘着自己如何一句话便吓退了“匪人”,引得众人连连吹捧。
而在那四面漏风还散发着霉味的牛棚内,张景焕却悄然将王五和几名老兵叫到身边。
只见张景焕放低声音,逐一吩咐起来。
“王五,你面相看着忠厚,待会儿你带上这包精盐,去村里那几户有老人的家里转转”
“石头,你力气比较大,你带上这块洁净皂,去溪边看看有没有还在费力洗衣的老幼”
夜凉如水,下溪村的村头小溪边,几个妇人借着朦胧的月色正用力捶打着盆里的衣物。
现在秋收刚过,家里的男人累了一天,换下的脏衣服堆积如山。
这些脏衣服上面沾满了汗渍和泥土,任凭她们用皂角如何搓洗都难以干净。
“唉,这鬼天气,手都快冻麻了。”
一个妇人抱怨着,将冰冷的双手放到嘴边哈着热气。
就在这时,一个高大的身影扛着一根木柴,晃晃悠悠地走了过来。
“几位大嫂,这么晚还在洗衣裳啊?”
来人正是石头,他咧着嘴露出一口白牙,显得憨厚又热情。
妇人们警惕地看了他一眼,没有作声。
石头也不在意,他将木柴往地上一扔,自顾自地说道:“俺们亭长说了,妇人家不容易,大晚上洗衣服太辛苦。”
“俺这儿有个新鲜玩意儿叫洁净皂,去污快得很,几位大嫂不妨试试?”
石头一边说着,一边从怀里掏出一块用油纸包着的散发着淡淡清香的肥皂。
一个年轻些的小媳妇忍不住好奇,问道:“真有那么神?”
“试试便知。”石头嘿嘿一笑,直接掰下一小块递了过去。
“这块算送你的,不要钱!就当是俺们亭长请几位大嫂的。”
那小媳妇半信半疑地接过肥皂,在满是油污的衣领上轻轻搓了几下。
奇迹很快,只见丰富的泡沫瞬间涌起,那顽固的污渍竟如同冰雪消融般迅速褪去。
小媳妇眼前一亮,立马搓洗起来。
不一会儿,那原本脏兮兮的衣领便变得洁净如新,还散发着一股前所未有的肥皂清香。
“天呐!这这是什么宝贝”
“这么好用啊,比那城里卖的胰子还厉害!”
溪边的惊呼声此起彼伏,其余几个妇人也纷纷围了上来,眼中充满了震惊与渴望。
石头见到目的已经达成,干脆将剩下的肥皂都分给了她们,引来一片感激的道谢声。
与此同时,村东头一间破旧的茅草屋里,王五正将一小包用红纸包着的精盐拿出,递到一个卧病在床的老人面前。
王五的声音温和而诚恳:“老丈,我乃过路的行商。今日幸蒙村长招待,便想着做点什么来报答。”
“此乃从幸福乡里求来的祈福精盐,也不是什么太值钱的东西,您拿去熬汤喝,或许对身体有些好处。”
老人的儿子感激涕零地接过盐包,当即便用这精盐熬了一锅菜汤。
那久违的咸鲜滋味,让多日食之无味的老人竟胃口大开。
满满一大碗汤下肚后,老人感觉浑身都暖了起来,连浮肿的双腿似乎都消减了几分。
一夜之间,神皂和精盐的传说便如同插上了翅膀,通过这些嘴碎的妇孺和老人之口迅速传遍了下溪村的每一个角落。
第二天清晨。
天还未亮,周霸福的院子外就聚集了数十名村民,大部分都是昨晚得了好处的妇人和老人的家属。
“村长!我们不能把活菩萨赶走啊!”
“是啊村长!那幸福乡的人是来救咱们的,不是来害咱们的!”
“那钱乡约就是个吸血鬼,咱们不能再听他的了!”
村民们群情激奋,在周霸福的院门外七嘴八舌地说道。
周霸福一夜未眠,因为他也偷偷尝了那精盐熬的汤,还从自家老婆子那里看到用神皂洗得焕然一新的衣服。
此时他心中那杆秤早已发生了倾斜,但是有人却不给他做决定的时间了。
院门被“砰”的一声踹开,宿醉尚未清醒的钱有财带着几个乡勇满脸煞气地闯了进来。
“周老头,时辰到了,快把那帮穷鬼给老子赶出去!”
然而他话音刚落,便被眼前的一幕惊得愣住了。
只见数十名手持洗衣棒和擀面杖的妇人正站在周边,对着他们几人怒目而视。
这些平日里逆来顺受的人,此刻却一个个怒目圆睁,狠狠地盯着钱有财。
“钱有财!你想干什么!”
“你这狗娘养的泼赖,凭啥不让咱们用好东西!”
钱有财何曾见过这等阵仗,一时间竟被这股气势吓得后退了半步。
他恼羞成怒,对着身后的乡勇和泼皮无赖们吼起来。
“反了!都反了!”
“给我打!把这些不知好歹的婆娘都给我打散!”
两名乡勇对视了一眼,看着都有些犹豫,毕竟他们手中的朴刀一不小心可是真的会出人命,到时候钱有财可不会给他俩出头。
但是那些无赖们就没那么多顾忌了,闻言纷纷抽出腰间的棍棒。
村民们的情绪也瞬间被点燃,一场血腥的冲突眼看就要爆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