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赢了!”
当最后一个还在站着反抗的悍匪被长矛贯穿胸膛,惨叫着倒在血泊之中时,不知是谁第一个声嘶力竭地喊了出来。
这声欢呼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瞬间激起了千层巨浪。
短暂的死寂之后,山坡之上爆发出了一阵压抑许久的欢呼声。
“赢了!我们赢了!”
“狗日的土匪,全被咱们干趴下了!”
一个年轻的流民愣愣地看着自己手中那杆木矛,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他刚刚用这木矛捅死了一个土匪,现在矛头上还沾着温热的鲜血。
“我保护了大家”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颤抖。
接着他扔掉木矛,转身便与身旁的同伴紧紧相拥嚎啕大哭起来。
这股喜悦很快便传染了现场所有的人,他们互相拥抱在一起放肆地哭着笑着,用最原始最纯粹的方式宣泄着劫后余生的庆幸。
他们中的许多人一生都活在被欺压和劫掠的阴影里,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也能拿起武器,将那些曾经欺凌自己的土匪豺狼斩于眼前。
尽管眼前的这场胜利远远称不上酣畅淋漓,但是对整个队伍士气的鼓舞作用却是巨大的。
这份亲手缔造的胜利,对于那些刚刚还在死亡线上挣扎的流民而言,不啻于一个奇迹,远比任何虚无缥缈的许诺都更能振奋人心。
李胜策马立于山坡之上,静静地看着眼前这片沸腾的海洋。
士兵们振臂高呼,流民们相拥而泣,就连那些平日里颇为散漫的役工们,此刻也挺直了胸膛,脸上洋溢着前所未有的自豪。
然而,与这片狂喜的氛围格格不入的是,李胜的心中却丝毫感受不到半分喜悦,反而涌起一股难言的伤感。
他的目光越过欢呼的人群,落在了那片狼藉的战场上。
他亲眼看到那些勇敢的人倒在了血泊之中,甚至有些还是自己朝夕相处的面庞。
空气中浓郁的血腥味与泥土的腥气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味道。
殷红的鲜血将脚下的土地浸染成一片暗红,残破的兵器与破碎的肢体随处可见,构成了一幅宛如人间地狱的惨烈画卷。
他的视线里,一个熟悉的面孔映入眼帘。
那是棘阳县出来的一个老役工,他姓孙。
老孙平日里沉默寡言,却是干活的一把好手。
就在前两日,李胜还曾因为他工作出色额外赏了他一瓶可乐。
老孙当时笑得满脸褶子,那副受宠若惊的模样李胜还历历在目。
可现在,他就那么静静地躺在那里。
他的胸口插着一柄断掉的弯刀,死不瞑目的双目睁得滚圆,仿佛还在凝望着家乡的方向。
不远处是刚刚一个鼓起勇气冲上前的流民少年,他的身体被一杆长矛死死地钉在地上,那张稚气未脱的脸上还凝固着冲锋时的决绝。
李胜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一股强烈的不适感直冲天灵盖。
他不是没有见过死亡。
从穿越之初在官道上赶路,到颍水工地的尸坑,李胜见到的尸体没有一千也有七八百了。
但李胜从未像此刻这般,如此直观又如此深刻地感受到生命的脆弱与乱世的残酷,满地的血腥气和残肢断臂让人难以忽视。
这些人不是冰冷的数字,他们是活生生的人,是刚刚还在一起吃饭说笑的同伴。
他们有家人,有牵挂,也有着对未来的期盼。
可现在,一切都戛然而止了。
这份沉甸甸的责任感,如同巨石般压在他的心头,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主公。”张景焕不知何时来到了李胜的身边。
此时张景焕脸上沾染的血污还未擦去,表情也带着一丝疲惫。
他递过来一个水囊,用已经有些沙哑的声音说道:“战事已毕,此战我军斩敌一百六十余,俘虏二十三人。不光匪首过山风被立毙当场,其心腹头目也尽数被歼。”
李胜点了点头,接过水囊喝了一口,然后沉声问道:“伤亡如何?”
“我军阵亡二十一人,重伤十六,轻伤六十二。”张景焕的声音低沉了几分。
这个代价不可谓不惨重,己方足有七十多人负伤,甚至更有二十余人将生命永远地留在了这片土地上。
尽管队伍没有灭亡,但这一切值得吗?
李胜心中涌起这么一个念头,不过很快他就坚定了信念。
“当然这一切,值得”李胜自言自语小声呢喃道。
因为他们本就没得选择,生活在这乱世,终归有些东西是可遇不可求的。
至少这一战打出了威风,打出了士气,更重要的是打出了这支队伍的凝聚力。
从最后时刻那些流民们主动出击,李胜就明白了他们的心意。
从这一刻起,这支队伍不再是一盘散沙,而是一个真正能够并肩作战、生死与共的集体。
在最初的狂欢结束后,剩下的人也渐渐冷静下来,开始打扫战场。
人们开始自发地收敛同伴的尸体,伤员的哀嚎声和压抑的哭泣声渐渐取代了刚刚的欢呼声。
看着正在被搬运到一起的遗体,李胜沉默了。
这每一具尸体背后都是一条鲜活的生命,都是一个破碎的家庭。
其他人那胜利的喜悦也很快如同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凝重的气氛。
陈屠提着他那柄卷了刃的朴刀,默默地在战场上走着。
他每看到一具己方士卒的尸体,便会停下脚步,蹲下身子亲手为他们合上双眼。
这位百战老兵的脸上看不出悲喜,但那双布满血丝的虎目中却隐隐压抑着火山般的怒气。
赵老三也红着眼,像一头受伤的野兽。
他笨拙地安慰着一个妇人,那妇人刚刚死去了丈夫,此时哭得无比凄惨。
赵老三那粗糙的大手不知该往哪里放,只能一遍遍地重复着:“别哭了别哭了亭长会为咱们做主的”
这时幸福工厂也弹出了提示,淡蓝色的光幕上出现了只有李胜自己能看到的字幕。
【警告:检测到大规模伤亡,员工集体产生强烈负面情绪(悲伤、恐惧、迷茫)】
【当前幸福指数:-1(士气低落)】
【当前幸福点日产出:-6583(幸福指数为负将扣除幸福点,幸福点归零强制抹杀厂长)】
那如血一般鲜红的赤字,像一根毒刺狠狠扎进了李胜的眼中。
从整个队伍的角度来看,这是一场毫无疑问的胜利,他们彻底击溃了那些匪徒。
但是从幸福工厂的角度来看,这场仗却是输得一败涂地,艰难的胜利换来的却是系统的死亡警告。
李胜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些许不安。
现在还不是沉溺于悲伤的时候,作为这支队伍的主心骨,李胜必须站出来给所有人一个交代。
他缓缓走到战场中央,静静地环视着周围的狼藉。
“把所有牺牲的弟兄,都好生安葬吧。”李胜的声音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我们不能让他们曝尸荒野。”
他看着那一双双悲痛而迷茫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今日所有为守护我们这个集体而牺牲的弟兄,他们的名字都会被刻在石碑上,永世不忘!”
人群中一阵骚动,所有人都难以置信地看着李胜。
在这个人命如草芥的年代,能有一方草席包裹入土已是奢望,更遑论立碑刻名。
“我李胜在此立誓!”李胜的声音陡然拔高
他用斩钉截铁的语气说道:“凡阵亡者的家人,从今天起,就是我李胜的家人!只要我李胜还有一口饭吃,就绝不会让他们挨饿!”
“汝妻子,吾养之!”
简单的几个字,却重如千钧。
李胜在战后做的第一件事,不是大肆庆功,而是先宣布抚恤。
李胜用最直接的行动告诉了所有人,他不会忘记任何一个为这个集体流过血的人。
在场的所有人,无论是老兵还是役工,亦或是那些流民们,个个都红了眼眶。
那个失去丈夫的妇人再也抑制不住,跪倒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紧接着更多的哭声汇成一片,那既是宣泄悲痛的情绪,也是难以抑制的感动泪水。
然后李胜便拿出张景焕呈上来的战报,当着所有人的面开始论功行赏。
“棘阳役工队第二队队长马六,作战勇猛,身先士卒,连杀三名悍匪。现额外赏精米一斗、肉十斤,分十天兑现!”
“流民王二蛋,虽未持械,但是制作了大量‘轰天雷’,且冒死支援前线,功不可没。现额外赏馒头二十个,神仙汤十瓶,分十天兑现!”
一条条赏赐被大声宣布出来,被点到名字的人无不挺起胸膛,脸上洋溢着自豪与激动。
而那些临阵退缩或畏战不前者,则被当众宣布接下来一周每日扣除一餐口粮,并被派去清理战场和掩埋尸体。
宣读赏罚结果花了整整一刻钟,但是这赏罚分明的行为也是立竿见影的。
【检测到员工情绪受到安抚,对未来产生新的期望】
【幸福指数回升至:3(心怀希望)】
很快幸福工厂便弹出了新的提示,李胜又把幸福指数堪堪拉了回来。
这让李胜心中稍定,至少幸福点赤字的危机暂时解除了。
在安抚完众人情绪后,他的目光缓缓移向不远处那二十多个被反绑着的匪徒俘虏。
虽然有老兵们拦着,这些及时弃械投降的匪徒才没有被愤怒的流民砍杀,但是一顿暴打是少不了的。
此时这些瑟瑟发抖的匪徒们正在惶恐地看着李胜,等待着接下来的宣判。
看到这些造成惨剧的罪魁祸首,李胜脸上的温情与悲悯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的肃杀神色。
李胜没有当场决定俘虏的处理结果,而是让所有人就地扎营歇息,先把善后工作处理好。
接着李胜喊来了张景焕等人,在临时的营帐中召开了核心层小会。
“这些俘虏的处置方法,你们有何建议?”李胜开门见山地说道。
“亭长!这还有什么好商量的?”脾气暴躁的赵老三第一个拍案而起。
他那张黢黑的脸因为激动而涨得通红,铜铃般的牛眼死死盯着外面的俘虏,愤怒得仿佛要喷出火来。
“这些天杀的畜生,杀了咱们二十一个弟兄,伤了六十多个!”
“就该把他们一个个片成肉臊子,尸体拿去点天灯,拿他们的人头去祭奠死去的弟兄们在天之灵!”
赵老三粗犷的声音此时多了些暴戾,每一个字都充满了毫不掩饰的仇恨。
李胜看了眼赵老三,对他的话不予置评。
因为他很清楚,赵老三这话虽然很血腥,但是代表了队伍中绝大多数役工和流民们最朴素也最直接的愿望——那就是血债血偿,以牙还牙。
他们不懂什么复杂的法度,只信奉“杀人偿命”这最古老的正义。
然而也有人持不同看法,坐在赵老三对面的陈屠则显得冷静许多。
他擦拭着手中那柄沾满血迹的朴刀,闻言只是淡淡地抬了抬眼皮。
“主公。”陈屠沉声开口,“从军法上讲,对于乱匪降卒的处置方式无非两种。”
“要么就尽数坑杀,彻底地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要么就甄别其中尚可一用的青壮,打散之后补充兵源,将其纳为己用。”
陈屠瞥了一眼帐外那些俘虏,眼中闪过一丝审视的神色。
“按照咱们定北军的惯例,能收为己用的还是尽量充军。而且我看这批人里有那么十来个筋骨还算硬朗,毕竟常年刀口舔血,也是天生的兵痞了。
“若是直接杀了未免有些可惜,可以稍加管束,日后战场上也是一把好用的刀。”
陈屠的观点很明确,那就是纯粹的实用主义。
在他眼中,这些人不再是单纯的仇人,而是可以被量化的“资源”。
如何让这些资源发挥最大价值,才是他作为一名带兵将领首要考虑的问题。
至于仇恨,在主公的利益面前不值一提,这就是为人下属应该的考量。
王五在一旁听到陈屠的话后,有些犹豫地搓了搓手。
“亭长,俺觉得赵三哥说得在理。咱们死了那么多弟兄,要是不给个说法,怕是活着的弟兄们心里也不得劲啊。”
王五的话语比较温和,但是也代表了那些既渴望复仇,又对未来感到不安的普通人的心态。
眼见双方各执一词,场面顿时僵持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