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总管大帐之内,灯火通明。
杨清源独自一人坐在主案之后,而他面前摆放的物件,就是李胜在营帐中展示的锹刃。
他已经在这里静坐了整整半个时辰,明显是早已陷入沉思。
对于白天的所见所闻,杨清源的内心其实并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样风平浪静。
那高效的炼铁方式,还有缜密细致的账册,杨清源越是回想,心中的风暴就越是猛烈,久久未能平息。
“人才不,是奇才!”杨清源喃喃自语。
他宦海沉浮数十载,见过无数青年才俊,却从未有一人能像李胜这般,给他带来如此巨大的冲击。
一个无能的下属是不配让杨清源出头的,他想要的是那能下金蛋的鹅。
在亲自视察了李胜的龙口营地之后,杨清源这只老狐狸已经嗅到了更大的价值。
但是价值越大,相应的威胁也就越大。
按照李胜等人的工作速度,估计最多两三个月就能完成足够的工作量。
到时候李胜就会带着他的手下返回老家,那就等于把这种炼铁方式也给带回棘阳县去了。
李胜的老家棘阳县属于南扬郡的管理范围,而南扬郡的郡守恰恰就是杨清源的政敌派系。
杨清源作为朝廷命官,必须考虑到这些政治风险。
最开始杨清源得知李胜在私炼铁器后,其实心中也很纠结,到底是赏还是罚。
因为李胜的这个行为如何定性,其实全凭杨清源一句话。
赏,该如何赏?
赏得轻了,不足以收其心。赏得重了,又恐其尾大不掉。
罚,该如何罚?
以私采矿石为借口将李胜打入大牢,再通过刑讯逼供让李胜交出炼铁之法。
这固然可以一步到位,但是考虑到自己这一派和刑部不对付,有走漏消息的风险,到时候还会成为政敌攻讦自己的借口。
不过在见到李胜之后,杨清源发现这小子不仅握有技术,而且行事进退有度,于是便心生招揽之意。
这个提拔也是事先早已经决定好的,九品芝麻官说大不大,但是相比于连从九品都比不上的亭长,入品本身就是个大槛。
而且以颍水工程器造工师这个官职,可以把李胜牢牢拴在自己身边。起码在颍水运河工程完成之前,李胜都得留在这里为自己干活。
根据总管大营直属工匠的描述,尽管这种方式炼制的铁器硬而脆,不适宜制作兵甲,但是用来制作农具绰绰有余,而且效率远超目前的土法打铁工艺。
杨清源意识到,更多的农具就意味着更多的粮食,更多的粮食就意味着能供养更强大的军队
这一系列的提升,毫无疑问会让大梁的在短时间内发生质的飞跃。
所以只要掌握了这套炼铁之法,不光能够极大地提升运河开挖的速度,甚至在运河工程结束后也大有可为。
这是足以让他名垂青史,甚至封侯拜相的不世之功!
想到这里,杨清源的嘴角翘了起来。
另一边的龙口营地内,一场盛大的庆功宴正进行到高潮。
锅里炖着香气扑鼻的五花肉炖白菜,旁边摆着浓稠的米粥,还有热气腾腾的白面馒头。
一百四十多号人正围着十几口铁锅,狼吞虎咽地吃着美食。
甚至在众人的强烈要求下,李胜还破例分发了酒水,整个营地都像是过节一般。
总管大人的奖赏和钱贵的凄惨下场,对于龙口营地众人来说简直是双喜临门,所有人都沉浸在巨大的喜悦与扬眉吐气的快感之中。
“来!为咱们主公贺!”陈屠满脸通红,不知道是喝的还是激动的。
他端着一只粗糙的陶土大碗,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碗里面装的是廉价的二锅头,但这辛辣的烈酒却正适合这种场合。
“若非主公,我等弟兄还在那滩涂里当牛做马,哪有今日这般光景!我老陈先干为敬!”
说罢,陈屠仰头将碗中烈酒一饮而尽,豪迈的动作引得周围的老兵们一阵喝彩。
“说得对!”赵老三也不甘示弱,立马站了起来。
他怀里抱着一个刚开泥封的酒坛,正挨个给坐在一旁的役工们满上。
转了一圈之后,赵老三给自己也倒了满满一碗,然后瓮声瓮气地说道:“咱们棘阳县的弟兄们也敬亭长一碗!跟着亭长,顿顿有肉吃,这日子神仙来了都不换!”
“敬主公!”
“敬亭长!”
一时间,欢呼声、劝酒声、粗犷的笑骂声此起彼伏。
就连平日里沉默寡言的王五,此刻也喝得面红耳赤,咧着嘴傻笑。
当然,并不是每个人都这么乐观。
在这片喧嚣之中,还有两个人却跟周围人显得格格不入。
李胜端着酒碗,微笑着回应着众人的敬酒,但眼底深处却毫无笑意。
而坐在他身旁的张景焕,更是从始至终都只是浅尝辄止,眉头微不可查地皱着。
酒过三巡,大部分人都已经有了几分醉意。
相熟的人开始三五成群,聚在一起勾肩搭背地胡吹海侃,甚至有的人已经躺在地上打起了呼噜。<
砖房把热火朝天的景象隔在了屋外,里面的气氛安静地却有些压抑。
李胜喝了一口可乐,然后看向张景焕。
“景焕,你觉得这位总管大人是何用意?”李胜率先开口,脸上的笑容早已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凝重。
张景焕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这位总管大人,怕是来者不善啊”
“没错。”李胜点了点头。
“我等与这总管大人素无交情,就算总管秉公办事,惩戒了钱贵也就算了,断然不至于把我升官。”
张景焕皱着眉头道:“是啊,今日总管大人之举,看似恩宠有加,让主公一步登天,实则”
见到张景焕还在斟酌措辞,李胜苦笑一声直接说道:“实则是把咱们彻底绑死在这颍水工地上,成为他自己一个人的私产了。”
“这根本不是什么赏赐,简直就是套了个枷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