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月14日,深夜十一点。
郊外别墅顶层的主卧。
厚重的窗帘隔绝了窗外的月光,只留一盏昏黄的床头灯,在墙壁上投下温暖却无法驱散房间深处寒冷的孤影。
江妍没有像往常那样穿着性感的睡裙,而是罕见地套着一件宽大的纯棉t恤,抱着膝盖,蜷缩在柔软大床的中央。她将下巴搁在膝盖上,黑色的长发如瀑般披散下来,遮住了小半张脸,只露出挺翘的鼻尖和那双此刻显得有些茫然的、失焦的黑眸。
空气里弥漫着昂贵的熏香,却压不住白日里残留的、若有若无的硝烟与血腥味。
床边,空间无声地荡漾。穿着精致白色lolita裙子的妹妹悄然出现。她悬浮在离床铺几厘米的空气中,裙摆无风自动,周身散发着柔和却非自然的微光,像一个人形的、完美的发光体。她歪着头,那双与江妍一模一样、却永远清澈无垢的眼睛,静静地注视着床上那个蜷缩的身影。
沉默在昏暗中蔓延了片刻。
江妍的声音终于响起,很轻,带着一种罕见的、近乎迷茫的沙哑,打破了寂静:“…薇薇其实人挺好的…”她的视线没有焦点,仿佛穿透了墙壁,看到了某个早已消散的幻影,“我是不是…太过了?”
这句话像是问妹妹,又像是自言自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连她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动摇。
妹妹悬浮的身体微微前倾,那张完美的脸上,甜美笑容依旧,眼神却冰冷得像无机质的玻璃珠。
她发出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无比的叹息,带着一种“果然如此”的无奈和毫不掩饰的厌烦:“姐姐,”她的声音清脆悦耳,却没有任何温度,“你又开始了…”
她的小手叉着腰,做出一个极其人性化、却又充满非人感的责备姿态,“柳月薇的性格,” 她加重语气,每一个字都像冰锥,“压根就不适合成为我们的同伴!”
她的声音带上了一丝毫不掩饰的鄙夷:“咋咋呼呼的,一点小事就大呼小叫!沈总虽然是个莽夫,” 她毫不客气地评价着,仿佛在点评工具,“但至少还知道什么时候该闭嘴,什么时候该开枪!那个柳月薇呢?”
她的小鼻子皱了皱,模仿着柳月薇尖叫时的样子,惟妙惟肖却充满讽刺,“只知道大叫!然后像块甩不掉的狗皮膏药一样黏着你不放!”
她的小手在空中做了个撕扯的动作,仿佛要把那黏人的东西扯掉,“恶心死了!”
江妍依旧抱着膝盖,下巴在膝盖上蹭了蹭。妹妹毫不留情的话语像冰冷的雨点打在她心头那丝微弱的动摇上。她沉默了几秒,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
“嗯…” 她轻轻应了一声,声音里那丝迷茫似乎淡去了一些,被一种更熟悉的、带着点厌烦的认同取代,“是有点烦人…”
但随即,她的声音又低了下去,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无法完全理解的、极其细微的、近乎怀念的叹息:“但也是我…不可多得的闺蜜嘛…”
闺蜜一词轻飘飘地从她唇间吐出,在冰冷寂静的卧室里,显得如此突兀,如此脆弱,又如此讽刺。
悬浮在床边的妹妹,那张完美无瑕的脸上,甜美笑容没有丝毫变化。她只是静静地看着江妍,那双清澈的眼眸深处,如同冻结的湖面,映不出任何名为同情或理解的涟漪。
她存在的核心,只有对姐姐的绝对服从和对无用之物的冰冷判断。
柳月薇的好,柳月薇的闺蜜身份,在她那非人的逻辑里,不过是阻碍姐姐前进的、需要被彻底清除的冗余数据。
昏黄的灯光下,江妍蜷缩的身影显得格外单薄。那丝因柳月薇而起的、罕见的人性涟漪,在妹妹冰冷的目光和自身早已根植的漠然中,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终究只是荡开几圈微不足道的涟漪,便迅速沉没,消失在那片深不见底的、名为江妍的黑暗里。
卧室重归死寂。只有床头灯微弱的光晕,固执地圈着床上那个孤独的身影,以及床边悬浮的那个非人的、完美的妹妹。
窗外的夜,依旧深沉。情人节的尾声,带着血腥与灵魂湮灭的余烬,悄然滑向未知的黎明。
那句轻飘飘的“闺蜜”,成了柳月薇在这世上最后的、无人铭记的墓志铭。
2月15日,清晨。
郊外别墅的餐厅里,阳光依旧明媚,餐桌上摆着精致的早点,空气里弥漫着咖啡的醇香,却压不住一种无形的低气压。
又恢复了三人格局。
江妍坐在主位,面前的食物几乎没动。她穿着简单的黑色家居服,长发随意地披散着,低垂着眼睑,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那双往日深不见底的黑眸。阳光勾勒着她精致的侧脸轮廓,却驱不散那份罕见的、沉甸甸的阴郁。
沈烽坐在她左侧,敏锐地察觉到了空气中那份不同寻常的凝滞。他放下了咬了一半的三明治,身体微微前倾,锐利的目光在江妍低垂的脸上逡巡,眉头紧锁,声音带着一种试探性的、与他性格不符的粗粝温柔:“妍妍,”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你…是不是为了柳月薇那事…不开心?”
江妍没有立刻回答。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捻着餐巾的一角,指节微微泛白。沉默在餐桌上蔓延,只有咖啡机低沉的运作声和林杰刀叉偶尔触碰盘子的轻响。
过了许久,她才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视线依旧低垂,声音轻得像羽毛落地,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迷茫:“…嗯。” 她承认了。然后,像是打开了某个尘封的、连自己都感到陌生的阀门,她继续低语,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的颤抖,“我不知道…这么做是不是对的…”她指的是吞噬柳月薇、将其作为容器又最终废弃的行为。
“能力升级下去,” 她的目光似乎穿透了桌面,望向某个虚无的未来,“或许妹妹可以真正的分离开我的意识海,成为一个…独立自主的人…”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微弱的、连她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希冀,仿佛在黑暗中看到了一线微光。
“但是…” 她猛地顿住,那个转折词像一块沉重的石头砸了下来。
后面的话,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堵在了喉咙里,只剩下沉重的、令人窒息的沉默。她的肩膀几不可察地塌陷下去,泄露出一丝深藏的疲惫和痛苦。
林杰放下了刀叉,用餐巾极其仔细地擦了擦嘴角。他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目光不再是纯粹的观察和分析,而是带上了一种近乎冷酷的精准判断。
他的声音平稳,却像一把冰冷的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江妍此刻混乱情绪的核心:“柳月薇那种咋咋呼呼的性格,” 他清晰地吐出评价,不带任何感情色彩,“一下子消失了,你不适应。”
这句精准到冷酷的判断,像最后一根稻草。
“嗯…” 江妍的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破碎的回应。她终于抬起了头。
阳光清晰地照亮了她的脸。
那双总是深不见底、如同寒潭般冷漠的黑眸,此刻竟弥漫着一层朦胧的水雾,长长的睫毛被濡湿,粘在一起,微微颤抖着。她的眼眶泛红,鼻尖也带着一丝不自然的红晕。
她看着林杰,又像是透过林杰看着某个不存在的幻影,声音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被巨大悲伤和愧疚撕裂的哽咽:“…她…她是我的闺蜜…” 这句话像从灵魂深处艰难地挤出来,充满了连她自己都感到陌生的重量和温度,“可我…可我…”后面的话,被汹涌而上的、无法抑制的泪意彻底堵死。
一滴晶莹的、滚烫的泪珠,毫无征兆地、猝不及防地,挣脱了睫毛的束缚,沿着她光滑的脸颊,无声地滑落。
啪嗒。
那滴泪珠砸在光洁的木质桌面上,留下一个小小的、深色的水痕。
紧接着,第二滴,第三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
江妍没有发出嚎啕的哭声,只是肩膀开始无法控制地轻微抽动,压抑的、细碎的呜咽声从她紧抿的唇间逸散出来。
她像一个迷路的、终于意识到自己做了无法挽回错事的孩子,在情人节的杀戮和容器的冰冷之后,在这个寻常的早晨,为了一个她亲手抹杀掉的、被她称为闺蜜的女人,第一次,流下了属于人的眼泪。
餐厅里死寂一片。
沈烽整个人僵在座位上,眼睛瞪得溜圆,嘴巴微张,如同看到了比世界毁灭更不可思议的景象。他手中的三明治掉在盘子里都浑然不觉,只是死死盯着江妍脸上那不断滑落的泪痕,大脑一片空白。
那个掌控生死、视人命如草芥的江妍…在哭?为了柳月薇?!
林杰推眼镜的手指停在半空中,镜片后的瞳孔出现明显的收缩和错愕。他那精密运转的大脑似乎也因为这完全超出逻辑和预期的变量而短暂地卡壳了。他习惯于分析数据、观测反应,但从未在他的数据库里预存过江妍流泪这个条目。这不在他的计算范围内。
只有悬浮在江妍意识海深处、并未显形的妹妹,感受到姐姐灵魂深处那剧烈的、撕裂般的波动,发出了无声的、冰冷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