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天光乍破。
秦州城外的官道上,薄雾还未散尽。
清脆的马蹄声,不急不缓地敲打在夯实的黄土路面上,极有韵律。
一匹通体乌黑、毛色油光锃亮的骏马,正迈着轻快的步子,沿着官道一路向西。
经过一夜的休整,又吃了顿加了鸡蛋的精料,黑马此刻精神斗擞,就连那马尾巴都甩得格外欢实。
马背上,坐着个少女。
一身再寻常不过的玄色劲装,勾勒出纤细挺拔的身形,满头青丝随意地用一根木簪束在脑后,露出一段修长白淅的脖颈。
晨风拂过,几缕碎发贴在脸颊侧边,越发衬得那张脸清冷绝俗,好似画里走出来的人儿。
只是小脸面无表情,气质颇为高冷。
路过的行商车队,哪怕是隔着老远,也能感觉到生人勿近的气场,纷纷勒马避让。
只敢在错身而过时,偷偷用馀光瞄上一眼。
好俊俏的姑娘。
就是看着不太好相处
也不知道这般姑娘的夫婿,究竟是该对其羡慕,还是同情。
姜月初没理会旁人的目光,只是懒洋洋地随着马背的起伏晃动着身子。
到底是秦州,有着陇右小江南的美誉。
离了那座繁华大城,眼前的景致倒也不显得荒凉。
路旁大片大片连绵的青绿麦田,偶尔还能瞧见几株不知名的花朵,在枝头探头探脑,给这肃杀的西北地界,平添了几分旖旎春色。
比起凉州那种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紧绷日子,这地方,确实适合养人。
不过,也就是看看罢了。
姜月初收回目光,伸手拍了拍马脖子,嘴角微微上扬,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
昨夜那一出大戏,虽然没能亲眼瞧见,但光是想想那群秃驴气急败坏的模样,便觉通体舒泰。
尤其是蒙特内哥罗熊君。
若是黑熊的兄长,知道自己的结拜兄弟带着外人来砸场子,也不知会是个什么精彩表情。
狗咬狗,一嘴毛。
除去这些。
最让她满意的,是召唤的妖物,斩杀敌人,自己竟然也能获得道行。
虽然每次入帐,都是五年十年的。
但架不住量多啊!
如今的道行,更是从原本的六百一十七年,再次暴涨至一千三百五十二年。
足足七百三十五年的收入!
姜月初心情大好,双腿轻轻一夹马腹。
黑马会意,稍微加快了些脚程。
晨风迎面吹来,带着几分凉意,却也吹散了心头的燥热。
少女眯着眼,手指在马鞍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节拍,嘴里竟是轻轻哼起了前世的调子。
声音软糯,透着几分慵懒。
在这空旷的官道上,显得格外清淅。
凉州府外几十里的官道上。
一队人马,正慢悠悠地在官道上晃荡。
这一行人瞧着便不是寻常商旅。
十几骑高头大马开道,马上骑士皆是身着统一的青色劲装,腰挎长剑,目光锐利,显然是练家子。
被护在中间的,是一辆宽大的马车。
车厢内,坐着一老一少。
老者须发皆白,穿着一身灰扑扑的长衫。
看似不起眼,可那双半开半阖的眸子里,偶尔闪过的精光,却让人不敢小觑。
他双手拢在袖子里,身形随着马车的晃动,纹丝不动。
坐在他对面的,是个年轻公子。
约莫二十出头的年纪,生得极好。
面如冠玉,目若朗星,一身月白色的锦袍,腰间挂着一枚温润的玉佩,手里还握着一卷书册。
这般模样,不象是来这苦寒之地遭罪的,倒象是哪家世族公子出游踏青。
即便是在这颠簸的马车里,他的坐姿依旧端正。
年轻公子通过车帘的缝隙,望着外头那漫无边际的黄沙与戈壁,眉头微微蹙起。
“马伯,这便是凉州府了么?”
老者闻言,微微躬身,态度躬敬。
“回大公子的话,过了前面那道梁子,再走个三十里,便是凉州城了。”
“这地方……倒是比我想象中,还要荒凉几分,珂儿……便是在此?”
老者低声道:“镇魔司在陇右道,只设有凉州这一处都司,若是小公子当真入了镇魔司,大抵,便是在此处了。”
年轻公子沉默了片刻,忧愁地望向窗外。
此时恰逢一阵风沙刮过,天地间一片昏黄,几株枯死的胡杨在风中瑟瑟发抖,似是在诉说着此地的艰辛。
“凉州苦寒,风沙漫卷,如何能在这地方生活?”
老者闻言,斟酌了半响,才开口:“凉州虽苦,却也是磨砺心性的好去处,说是遭罪,倒不如说是另外一番修行。”
年轻公子听了这话,并未反驳,只是轻轻哼了一声。
“你倒是会替他说话,穷山恶水,自古便多刁民。”
“珂儿自幼在山庄长大,锦衣玉食,接触的皆是名门正派,如今混迹在这群粗俗不堪的边民武夫之中……若是染上了这一身的匪气,日后回了山庄,怕是要丢尽我落雁山庄的脸面。”
老者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可看着自家大公子那副嫌恶的模样,终究还是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只是一声轻叹。
便在此时。
踏踏踏——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自车队后方传来。
声音由远及近,听着并不杂乱,显然是一人一骑,但这蹄声沉闷有力,显见那马力道不小。
“戒备!”
负责护卫的青衣剑客们瞬间警觉。
在这混乱的陇右道,官道上也未必太平,杀人越货的勾当屡见不鲜。
十几名骑士迅速调整队形,手已按在了剑柄之上。
车厢内,年轻公子也是一愣。
“怎么回事?”
他眉头微蹙,似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扰了兴致,有些不耐地伸出手,将那厚重的车帘一把掀开。
黄沙漫卷。
一道黑色的身影,正策马而来。
马上之人,并未因前方的车队而减速。
只是微微一扯缰绳,黑马便灵巧地偏过头,准备从车队的一侧超过去。
两车交错。
不过咫尺之遥。
年轻公子下意识地抬起眼。
随即,便愣住了。
那是怎样一位女子。
如同高山之巅终年不化的积雪,又似这大漠里最冷的一轮寒月。
少女一身玄色劲装,黑发如瀑,随风狂舞。
那张脸并未施粉黛,却白淅得有些晃眼。
在这灰黄单调的天地间,成了一抹最惊心动魄的颜色。
“”
似是察觉到了车厢内的目光。
少女微微侧过头,淡淡地瞥了一眼。
随后。
“驾。”
一声清冷的低喝。
黑马嘶鸣,如一道黑色的闪电,瞬间越过了车队,绝尘而去。
只留下一道纤细的背影,在漫天黄沙中,渐行渐远。
良久。
直到那道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的尽头。
年轻公子才猛地回过神来。
他缓缓放落车帘,有些颓然地靠回软垫上。
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又看了看对面一脸茫然的老者。
“马伯……”
“怎么了?大公子?”
老者有些担忧地看着他,“可是身子不适?要不要停下歇息片刻?”
“不……不用。”
年轻公子深吸一口气,随后,一本正经地看向老者。
“我忽然想了想,这凉州,虽无江南之秀美,却有大漠之孤烟,长河之落日,如此宝地,若是只看一眼便走,岂不是姑负了这天地造化?”
马伯听得一愣一愣的。
方才不还说是穷山恶水多刁民么?
怎的一眨眼的功夫,这这就成了宝地了?
“大公子的意思是”
年轻公子脸的大义凛然。
“我要在此地,多盘桓些时日。”
“一来,是为了照拂珂儿,尽一尽长兄的责任。”
“二来嘛……”
他轻咳一声,折扇刷地一声打开,轻轻摇着,以此来掩饰脸上那一抹不自然的红晕。
“我也想借此地之风沙,磨砺一下自己的心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