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长风没有再说话,只是迈着步子,缓缓消失在雨幕之中。
姜月初看着那道远去的背影,心中思绪万千。
自己既然能被任命为先锋校尉,玉门关有成丹大妖一事,怕是已经证实了。
先锋营校尉。
说白了,就是拿命去换前程。
不过,她不在乎。
富贵险中求。
对她而言,风险越多的地方,道行便越多,实力提升得也就越快。
徐长风此举,将她调离凉州府这个是非之地,送去玉门关,既能让她避开宝刹寺的锋芒,又能让她在战场上历练。
一箭双雕。
虽说不知是魏合的意思,还是徐长风的意思,但这份情,她算是记下了。
镇魔司校尉,乃七品之职。
月俸四十两,米二十石,肉八十斤。
除了这些,还有一笔不菲的升官钱。
当然,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校尉之职,可调动百人。
这意味着,她姜月初,如今也算是一方主官了。
想到这里,姜月初心中不禁有些感慨。
妈的。
太快了!
自己连第一个月的工资都未领,就已连升二级。
这般际遇,若是放在前世,怕是小说里都不敢这么写。
“未来可期啊”
雨还在下。
青石板铺就的长街被雨水冲刷得干干净净,映出天边昏沉的铅灰色。
徐长风走在前面,身后的汉子为他撑着伞,两人踩着积水,不急不缓。
街上没什么人,偶有几个挑着担子的货郎,见了这两人,也只是远远地避开,不敢靠近。
“一晃,来这陇右,已经七年了。”徐长风望着眼前被雨幕笼罩的凉州城,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七年前,他十八岁,鲜衣怒马,一头扎进了这风沙漫天的西北。
本以为凭着一身本事,总能在这妖魔横行的地界,杀出个朗朗乾坤。
可如今,乾坤未朗,自己却被困在了这四方城里。
“大人。”
身后那撑伞的汉子,尤豫了片刻,还是开口道:“府上前些日子又送了信来,老爷和夫人都很想您,问您今年除夕,可要回京一趟。”
“回京么”
徐长风的脚步顿了顿。
“可如今有好多人盯着我呢,我若是一走,他们怕是觉都睡不安稳。”
“你说”徐长风忽然愣愣地开口,象是问他,又象是问自己,“我还有机会回去吗?”
“”
汉子不敢接话。
若是这位爷真生出了就此回京的念头,莫说京城总司那边答不答应,怕是那位魏合大将军,第一个便会亲自将他摁住。
原因无他。
镇魔司,太缺人了。
尤其是陇右这般苦寒之地,妖魔遍地,油水又少。
京城里那些世家子弟,哪个不是削尖了脑袋往江南那等富庶之地钻,谁又愿意来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天天跟妖魔鬼怪打交道?
可一旦入了镇魔司,寻常人还好说,对于徐长风这般被寄予厚望的天才之辈,很多事,便由不得自己。
从一开始享那么多特权,势必有责任要担,在其位就要谋其事,行其道,当其责。
镇魔司将他奉养着,拿镇魔司的供奉不说可恨身不由己,要担着身上的责任时却来说可恨身不由己。
若是如此,就委实是可恨了。
似乎也没指望身后的汉子能回答什么,徐长风摇了摇头,忽然又问道:“你说,我将她升为校尉,可否不妥?”
撑伞的汉子叫周大牛,跟了徐长风多年,从京城到陇右,名义上是亲卫,实际上更象个管家。
他闻言一愣,有些莫明其妙,但还是老老实实地答道:“大人,姜姑娘虽颇有些功绩,实力也不错,可毕竟资历尚浅,身为女子,又是罪臣之后,这般忽然提拔到校尉之位,怕是难免会有人不服。”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便是在京城,卑职见过许多达官贵胄的子嗣,下放到各司镀金,也不见得有这般升迁的速度。”
这话说的已经很委婉了。
何止是难免有人不服,简直是骇人听闻。
从九品镇魔卫到七品校尉,寻常人就算功劳足够,没个三五年也别想。
这姜月初,满打满算,才多久?
怕是第一个月的俸禄都没发吧?
徐长风转头看向他,眼中带着一丝笑意。
“但你可知,我一开始,甚至向魏大人提议,将其直接升为郎将。”
周大牛手一抖,伞差点没拿稳。
什么?
郎将?!
那是六品官职!统管一营,手下校尉数名,兵卒近千!
你可真敢升啊!
他看着自家大人那张俊美得不似凡人的脸,脑子里瞬间闪过无数荒唐的念头。
难不成这位姜姑娘,与大人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渊源?
他不敢再想下去,连忙将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不可能!
大人不是那般徇私之人!
徐长风看着周大牛脸上那古怪的神色,哪里猜不到他在想什么,只是淡淡一笑。
“最后,魏大人也是与你这般考虑,觉得太过惊世骇俗,这才委屈她,暂任校尉一职。”
周大牛彻底懵了。
合著您二位还真就商量过这事?
一个敢提,一个还真就认真考虑了?
他实在忍不住,小心翼翼地问道:“大人,这这究竟是为何?”
徐长风摇了摇头,雨水顺着伞沿滴落,溅在青石板上。
“此女确实不错。”
“心性,手段,天赋,皆是上上之选,假以时日,未必不能成为我镇魔司又一员大将。”
“但,这些都不是最关键的。”
周大牛更懵了。
这还不够关键?
那什么才算关键?
“是其身份。”徐长风淡淡道。
身份?
周大牛的脑子有点转不过弯。
姜月初的身份,他身为徐长风的亲卫,自然是知道的。
其父姜洵,官拜礼部侍郎,从三品的大员。
这官职听着不低,可谁都知道,礼部就是个养老的清水衙门,没半点实权。
更何况,姜家也不是什么世家大族,
甚至如今,那姜侍郎还在京城天牢里关着。
一个罪臣之女,能有什么特殊的身份?
“还请大人明示”周大牛躬着身子,满脸不解。
徐长风停下脚步,看了他一眼。
“与你说说也无妨。”
“当然,这些只是我的猜测,魏大人也并未与我言明。”
周大牛竖起了耳朵,不敢漏掉一个字。
“我父亲早年,与那姜洵有过几分交情。”
徐长风缓缓道,“我曾听父亲酒后提起过一桩秘闻。”
“姜洵在姜月初出生前两年,曾因一次意外,伤了身子,早已失去了生育子嗣的能力,还向我父亲寻求过宝药。”
“啊?!”
徐长风没有理会他的失态,只是自顾自地继续说道:“而自从姜月初出生之后,先皇便对姜洵一路提拔,短短十数年,便从一个籍籍无名的小官,坐到了礼部侍郎的位置上。”
“虽说只是个虚职,可终究是入了朝堂中枢。”
周大牛瞬间明白了什么,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一个不能生育的臣子,忽然有了一个女儿。
而这个女儿出生之后,他便官运亨通,平步青云。
这背后意味着什么,只要不是傻子,都能猜到几分。
“难不成难不成那姜月初,是是先皇的”
“当然,这也只是我的猜测。”
徐长风的声音在雨中显得有些飘忽,“或许是那姜洵后来又治好了隐疾,又或许是他当真有几分不为人知的本事,得了先皇青睐,也未可知。”
周大牛磕磕巴巴地应着:“是是”
“这桩秘闻,你听过便是,莫要外传。”
徐长风的语气重了几分,“如今新皇登基,先皇旧事,再多嘴,便是自寻死路,你我之间,到此为止。”
“卑职明白!卑职烂在肚子里,绝不多说一个字!”
雨,似乎小了些。
徐长风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靖妖坊的方向,雨幕模糊了视线,什么也看不清。
“天字营传回的消息,那头成丹大妖,并非寻常妖物,而是来自关外妖国,血脉不凡。”
“她若能在玉门关活下来,往后,这陇右道,乃至整个大唐镇魔司,都将有她一席之地。”
徐长风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弧度,“我倒是很期待,她能走到哪一步。”
周大牛看着自家大人脸上那许久未见的笑意,心中一动。
或许,大人将她提拔起来,并不仅仅是为了结个善缘。
更是因为,在这少女身上,看到了某种同类的影子。
同样的惊才绝艳,同样的身不由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