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时候。
人自以为把握了命运,其实是命运把握了你。
“姜洵之女,姜月初?”
此话一出。
姜月初直接懵了。
她想过自己身份会暴露,可没想到是以现在这种方式。
草!
草!
草!
瞬间。
她脑海里闪过无数个念头。
跑?
怎么跑?
这里是镇魔司的都司府衙,她现在连床都下不了。
杀人灭口?
别说她现在这副鬼样子,就算是全盛时期,眼前这个中年男人给她的感觉,也只比那头鸣骨境的猪妖更加深不可测。
装傻?
大人,您在说什么?小女子不明白
这不仅把对方当傻子。
更容易显得自己象个傻子。
电光石火间,那股几乎让她窒息的惊骇,硬生生被她压了下去。
她抬起眼,看着那张儒雅的脸,心中竟是平复了下去。
仔细想想,她这具身体的前身,本就是镇魔司亲自押送的犯人。
从京城到陇右,一路的文书、文档、名册,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她的名字,她的来历,甚至可能还有她的画象。
只要她还需要斩妖除魔,只要镇魔司还存在于这世上。
她与他们,终究会遇上,不过是时间问题。
想通了这一节,姜月初莫名有些轻松。
就好比一个罪犯,天天东躲西藏。
突然被抓住了,或许还真会觉得松快吧?
她没有回答魏合的问题,只是默默地看着他。
这般反应,倒是让魏合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一旁的魏清看看自家兄长,又看看床上沉默不语的少女,满脸都是茫然。
“兄长,你你们认识?”
魏合摇了摇头,道:“认识说不上清儿,你先下去吧。”
不认识?
魏清心里泛起了嘀咕。
自家人最知道自家人的脾气。
她这位兄长,平日里除了公务就是练刀,言语简吝,不苟言笑,府里养的狗都嫌他身上煞气重,见了他就绕着走。
可从他嘱咐自己,亲自照顾眼前这个少女的那一刻起,魏清就觉得不对劲。
不仅让她亲自照顾,用的药,也全是都司库房里压箱底的珍品。
雪参,黄精
这些东西,便是寻常校尉受了重伤,也未必舍得用。
如今,竟是流水似的往一个来路不明的姑娘身上砸。
难不成这姑娘是兄长在外面欠下的风流债?
魏清随即摇了摇头,把这个荒唐的念头甩了出去。
就他这块木头,哪懂什么风流。
胡思乱想间,她还是乖巧地应了一声,躬身退下,顺手将房门轻轻带上。
房中,便只剩下姜月初与魏合二人。
屋内一时陷入沉默。
魏合不开口,姜月初便也不说话。
良久。
魏合才悠悠开口道:“半月前,裴长青率一队镇魔卫,于凉州出发,直至如今,却是突然没了音频,生死不明。”
“唯独你,活了下来”
话说到这般份上,事已至此,再多的辩解都是徒劳。
她缓缓抬起头,迎上魏合的眼睛。
“你想如何?”
魏合看着她这副光棍的模样,反倒是笑了。
“我想怎样?”
“姜月初,你是个逃犯,本该流放至边境,私自脱逃,罪加一等,更别提疑似谋害镇魔司之人,按律当斩。”
“不过”
魏合话锋一转。
“你斩杀鸣骨大妖,救下许年、刘沉等七名镇魔卫,此乃大功。”
他伸出两根手指,在自己的膝盖上轻轻敲了敲。
“功过相抵,你的命,算是保住了。”
姜月初没有说话,只是死死地盯着他。
她不信天底下有这么好的事。
镇魔司的人,会因为你立了功,就放过一个可能杀了他们同僚的逃犯?
魏合终于说出了他的目的。
“你这一身诡异的本事,从何而来,我很好奇,不过,我也可以不在乎。”
他站起身,重新走到窗边,负手而立,留给姜月初一个背影。
“现在,你有两个选择。”
“第一,我派人将你押送回京,你这一身古怪的本事,还有裴长青的死,都交给刑部、大理寺,还有皇城司,去慢慢查个一清二楚。”
“你放心,镇魔司的犯人,没人敢动私刑。”
姜月初的心,一瞬间沉到了谷底。
回京?
父亲的案子本就透着诡异,她如今实力不过堪堪闻弦圆满。
若是被送回去,怕是九死一生。
“那第二个选择呢?”
魏合转过身,“很简单。”
“我镇魔司,不问出身,不问过往,只看手段。”
“添加镇魔司。”
“从今往后,你的事,我可一笔勾销,包括姜家的案子,也无人会再追究于你。”
“你为镇魔司斩妖,镇魔司,为你提供庇护。”
“如何?”
此话一出,姜月初的脸色瞬间变得古怪。
这还用选么?
一个没有户籍路引的逃犯,在这妖魔横行,官府严苛的世道,本就寸步难行。
可添加镇魔司,不仅能解决户籍问题,还能名正言顺地斩妖除魔,刷道行,提实力。
天底下,还有这般好事?
魏合不知道她此刻的心情。
见她脸色古怪,还以为她是被添加镇魔司这提议给吓到了。
其实这也正常。
天下武人如过江之鲫,可真正愿意入镇魔司的,少之又少。
天赋异禀者,更是凤毛麟角。
原因为何?
怕死罢了。
入了镇魔司,便意味着馀生皆与妖魔为伍,刀口舔血,朝不保夕。
正常人,无论是去投靠一方大派,还是寻个富贵人家做个供奉护卫,甚至是去军中博个前程,都远比来镇魔司要安稳得多。
虽说镇魔司的俸禄与抚恤,冠绝大唐各部。
可命都没了,要那些黄白之物,又有何用?
可他哪里想得到。
眼前的少女,根本不是正常人。
魏合还想多说什么。
甚至已经准备好了一套说辞。
先是威逼,言明若是被押送回京的后果,而后是利诱,讲明镇魔司的种种好处,俸禄、功勋、武学、神兵只要有能耐,一切唾手可得。
他甚至想好了,若是这小姑娘还是尤豫,便再加一把火,将姜家案子的内情,透露一二,让她明白,除了镇魔司,这天下再无她的容身之处。
可还没来得及开口。
却听见床上那少女,轻轻吐出一个字。
“好。”
这番果断,倒是把魏合整不会了。
“你说什么?”
姜月初抬起眼,平静地重复了一遍。
“我选择添加镇魔司。”
“”
“咳”
魏合轻咳一声,掩饰了少许失色,“既然你答应了,那从今日起,你便是我陇右道镇魔堵司的镇魔卫。”
“镇魔卫?”
“镇魔卫,正九品,乃我镇魔司最末等的职官,月俸五两,另有米三石,肉十斤,入司即配发制式横刀一柄,玄铁打造,吹毛断发,换洗衣物两套,腰牌一枚。”
“伤有抚恤,死有追封,若有家眷,可入司内学堂,免一应束修。”
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他还耐着性子解释了一番,“按理来说,你能斩杀鸣骨大妖,还是天生神通,最低可任八品队正,可哪怕是我入镇魔司,也是当了几年的镇魔卫,靠着功勋一路上升,弟兄们虽不愿同僚受难,却也不愿见人一步登天,你可明白?”
姜月初却不以为意。
九品镇魔卫,虽是末等,可好歹也是官。
前身记忆里,大唐一个七品县令,便是一方土皇帝。
她一个戴罪之身的逃犯,摇身一变成了九品官差,而且还是镇魔司的身份,怎么看,都不算亏。
而且月俸五两,已经算是不错。
按照原主的记忆,哪怕是在京城,一个寻常五口之家,一月开销也不过二两银子。
这还只是最基础的俸禄,听他这意思,显然还有别的进项。
“多谢大人提点。”
见她这般,魏合眼中闪过一丝满意。
“你体内的气血亏空,虽有灵药吊着,但根基已损,想要恢复,非一日之功,这几日,你便安心在此养伤。”
“伤好之后,我会派人带你任职。”
“多谢大人。”
“不必谢我,你为镇魔司效力,镇魔司自然不会亏待你”
他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思索着什么,终于再次开口。
“你父亲姜洵一案,牵连甚广,远非寻常朝堂党争那般简单。”
“此案如深渊之涡,以你如今之力,莫说探究,便是稍稍靠近,亦是螳臂当车,自取灭亡。”
“度德而处之,量力而行之,欲伐参天大木,必先利其器。”
“你可明白?”
姜月初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中的情绪,她乖巧地点了点头。
“大人教悔,月初谨记。”
叽里咕噜这么多,总结起来很简单:你父亲的案子牵连太大,你现在太菜了,别去送。
“明白就好。”
他不再多言,转身便向门外走去。
走到门口,却又顿住脚步。
“对了,裴长青祖籍广武,如此也算是落叶归根。”
姜月初愣在床上。
她自然听懂了对方的意思。
对方不是不知道,对于镇魔司而言,查清裴长青等人的死因,易如反掌。
可不管怎么说,眼下最大的危机算是解除了。
身份有了,靠山有了,连斩妖除魔都变得名正言顺。
她心念一动,古朴的绘卷在脑海中应声而开。
【宿主:姜月初】
【境界:闻弦圆满】
【武学:猛虎快刀(无上),青崖回影(无上),血食功(圆满)】
【道行:一百二十年】
【已收录妖物:虎山神(点睛),青面郎君(染朱),朱厌(摹影)】
【天赋神通:寅法天授,虎煞血沸,狼行千里】
【妖化:虎山神】
斩杀那头鸣骨境的猪妖,获得了三百五十年道行。
但光是收录摹影,就花掉了足足二百三十年。
这消耗,简直离谱。
不过
姜月初的目光,落在了武学那一栏。
除了《猛虎快刀》与《青崖回影》这两门已经达到无上之境的武学外,竟是多出了一门她从未见过的功法。
【血食功(圆满)】
这是什么?
她心念一动,那行字迹的下方,缓缓浮现出几行更小的注解。
【血食功(圆满):吞噬妖魔血肉,可极大提升炼化效率,将其转化为自身气血,补益根基,此功法无品阶之分,乃朱厌一族血脉天赋所化,因宿主收录朱厌,故得此馈赠。】
姜月初先是一愣,随即才恍然大悟。
难怪
在金城县外,她斩杀那两头猪妖后,曾将它们的血肉烤了吃。
妖魔血肉,本就是大补之物
寻常武人食之,也能强壮气血。
可若没有专门的功法去炼化,其中蕴含的驳杂,也会一同侵入体内。
其效率,也远远不及。
她先前吞食那两头猪妖时,实力虽有提升,但大部分的精粹,都因为没有炼化法门而白白流失了。
而如今修为能达闻弦圆满,想必是这门功法到手之后,便如本能一般,将她体内积攒的那些未曾炼化的妖魔血肉精华,尽数转化为了最精纯的气血,一举冲破。
念及此,她愈发愉悦。
人人都对妖物避之不及,唯独她对妖物越来越有所依赖。
这《血食功》虽说对正面战斗没有半分帮助,可它的珍贵程度,甚至还在那门妖化神通之上!
只要有足够的妖魔给她杀,给她吃
鸣骨?
甚至鸣骨之上!
未来可期!
“嘿嘿嘿”
姜月初躺在床上,忍不住笑出了声。
吱呀。
房门被轻轻推开。
魏清端着一碗还冒着热气的粥走了进来,恰好看到姜月初一个人躺在床上傻笑,不由得一愣。
“你笑什么呢?”
“没什么。”姜月初立刻收敛了笑容,一本正经道,“只是想到能为镇魔司效力,心中欢喜。”
魏清:“”
我信了。
她将粥碗放在床边的小几上,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赶紧喝吧,刚熬好的,里面加了鹿茸和枸杞,补气血的。”
姜月初坐起身,接过碗,闻着那股香气,食指大动。
“对了,我哥让我把这个给你。”
魏清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套叠得整整齐齐的衣物,还有一个巴掌大小的木牌。
衣物是镇魔司那身标志性的黑衣赤纹劲装,料子摸上去比她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那件要好得多。
而那块木牌,入手微沉,不知是何木料所制。
一面刻着镇魔二字,龙飞凤舞,另一面则刻着她的名字。
姜月初。
“这便是你的腰牌,在大唐境内,可免去一切盘查,出入城池,畅通无阻。”
魏清解释道,“衣服也是按你的尺寸选的,你试试合不合身。”
姜月初捏着那块腰牌,心中五味杂陈。
折腾了这么久,担惊受怕,刀口舔血。
为的不就是这个么。
可当这东西真真切切地握在手里时,却又觉得有些不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