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尘的发言,如同在僵持的双方之间,架起了一座可能的桥梁。
他没有否定市场规律,但强调了国家战略引导的重要性。
他理解西部的委屈,但指出了超越情绪、务实创新的路径。
他提出的“产业链共同体”、“共同升级”,瞬间将争论的层次从“争抢蛋糕”提升到了“共同把蛋糕做大且分得更合理”的层面。
叶尘的话音落下,研讨室内出现了片刻的沉寂,仿佛他提出的“产业链共同体”概念在空中划出了一道需要时间理解和消化的轨迹。
先前那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被一种更深沉的思考所取代。
首先打破沉默的是王省长。
他脸上的激愤未完全褪去,但紧锁的眉头稍稍舒展,他缓缓坐回座位,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看着叶尘。
“叶尘同志,你这个‘共同体’的提法……有点意思。
不再是简单的‘给我’或者‘给你’,而是‘我们一起干’,利润风险共担。”
他沉吟了一下,似乎在脑中飞快地推演。
“如果真能象你说的,不是把淘汰的产能扔过来,而是共同投资建设高水平的产业基地,技术共享,利润分成……那确实不是施舍,是合作,是共赢。”
“但是,这需要一套全新的、极其复杂的跨局域协调机制和利益分配方案。
税收怎么分?
gdp怎么算?
环保责任如何界定?
干部考核如何体现?
这可不是纸上谈兵那么容易。”
虽然提出困难,但他的语气已经从纯粹的对抗,转向了探讨具体实施路径的可能性。
李副省长此刻也收敛了先前那种基于优势地位的自信,他扶了扶眼镜,表情变得严肃而认真:
“重山同志提出的问题很实际。
跨行政局域的深度协同,挑战巨大。”
“不过,叶尘同志点出的战略安全问题,确实不容忽视。
将关键产业链的某些环节,甚至是备份系统,布局在有基础、有潜力的中西部地区,增强我们国民经济体系的轫性和抗风险能力,从国家层面看,具有长远意义。”
“如果这种‘共同体’模式,能够在确保东部发展质量和创新动能的前提下,
通过合理的机制设计,真正带动中西部产业升级,而不是简单的内耗和低水平重复建设……
那么,这或许是破解当前局域协调发展困境的一个值得探索的方向。
效率与公平,未必就一定是完全对立的。”
这时,一直凝神倾听的主讲教授,脸上露出笑容。
他轻轻拍了拍手,吸引了全场的注意:
“精彩!非常精彩!”
“感谢叶尘同志,及李省长、王省长,为我们呈现了一场如此高质量、如此有深度的思想碰撞!”
他站起身,走到研讨室前方,目光扫过每一位学员。
“我们今天讨论的,绝不仅仅是一个经济学的理论问题,更是关乎国家未来命运的重大实践命题。
李省长代表的‘效率优先’论,王省长代表的‘公平诉求’论,
都是我国发展现阶段真实存在的、必须直面和解决的矛盾。”
教授将目光聚焦在叶尘身上。
“而叶尘同志提出的‘产业链共同体’构想,我认为,提供了一种极具创新性和建设性的解题思路!
它超越了非此即彼的二元对立,试图在更高层次上实现效率与公平的统一,内循环与外循环的促进,国家战略与地方发展的协同!”
“这不仅仅是项目合作,更是体制机制的重大创新探索。
它要求我们打破行政区划的‘隐形墙’,推动要素在更大范围内的自由流动和高效配置;
它要求我们设计出能够激励兼容、利益共享的治理模式和分配方案;
它更要求我们的干部,具备超越一隅、胸怀全局的战略眼光和协同作战能力!”
“叶尘同志在京州与林城的实践,可以看作是这个宏大构想的一个宝贵‘原型’和‘试点’。
它的成败得失,对于未来国家层面规划更多的跨局域功能共同体,具有极其重要的参考价值。
我认为,这个方向,值得我们在理论上深入研究,更值得有条件的地方,在实践中有步骤、有魄力地去大胆探索!”
教授的高度评价,为这场激烈的辩论画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也为叶尘的构想赋予了更重的分量和更深远的意义。
研讨会结束后,学员们陆续离开。
李副省长走到叶尘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比之前缓和了许多。
“叶尘同志,年轻有为,思路开阔。
有机会可以带队到我们a省考察交流,看看有没有能形成‘共同体’的结合点。”
王重山也走了过来,握了握叶尘的手,眼神里传递出一种“你懂我们”的认可和“后续再详谈”的期待。
上官弘跟在叶尘身旁
“老弟,我今天算是真正见识了。
你这不只是给延市指了条路,简直是给很多象我们这样的地方,撕开了一道口子啊!”
他眼中的光芒越发炽热,之前那个“炸山建城”的疯狂念头,此刻似乎找到了与之配套的、更为宏大的发展哲学和实现路径。
延市需要的不仅仅是一次物理空间的突围,更是一次发展理念和合作模式的彻底革命。
半年的党校学习时光,如白驹过隙,转瞬即逝。
当结业的钟声敲响,叶尘带着一份“优秀”考核评语,以及地方发展新思路、新感悟,踏上了返回汉东的归程。
北京的求学生活,仿佛为他的精神世界进行了一次彻底的充电和扩容,那些课堂上激烈的思想碰撞,宿舍里推心置腹的交流,都化作了滋养他工作的宝贵养分。
回到京州,空气中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这座城市的脉搏似乎与他离开时并无二致,
却又隐隐感觉有些不同——那是一种潜藏在稳定之下的、更加蓬勃的生机。
他没有先回自己的办公室,而是让司机直接将车开到了省委大院。
于情于理,归来后的第一站,都应该是刘省长那里。
秘书通报后,叶尘轻轻推开刘省长办公室门。
刘省长正伏在宽大的办公桌上批阅文档,听到动静抬起头,
看到是叶尘,脸上立刻露出了温和的笑容,他摘下老花镜,指了指对面的沙发。
“回来了小叶?
快坐,这一趟出去,感觉怎么样?”
刘省长的语气如同一位关心子侄的长辈,随意而亲切。
叶尘没有立刻坐下,而是微微躬身,态度躬敬。
“省长,我回来了。
感觉收获非常大,心里好象更亮堂了,也有些新的想法,正想向您汇报。”
“哦?亮堂了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