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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5章 生于此世的理由(1 / 1)

无限城的中心,已经成为了这场战斗的焦点所在。

所有参战人员都如同百川汇海一般,从四面八方向着这里会聚而来。

散落在无限城各处的星之鬼在星岚的召集之下接连涌入此地。

鬼杀队的众人也分为几队,跟随着鎹鸦的指引奔向这最后的战场。

“终于要到了!”

遥遥望着那高高伫立的高楼和巨大的魔方形建筑,甘露寺蜜璃如释重负地长出了一口气,差点热泪盈眶。

“恩。”伊黑小芭内镇定地应了一声。

由于鸣女不再耗费精力阻拦他们,自从落入无限城后就一直在跑的两人总算接近了他们的目的地。

与此同时,不死川实弥、伊之助和善逸三人身上贴着愈史郎提供的隐身符纸,在不断坍塌的建筑之间奔跑跳跃着。

珠世和愈史郎也隐匿了身形,向着无限城中心赶去。

“全速!全速集合!”

在更深处的位置,悲鸣屿行冥、锖兔和真菰急速穿行在不停坠落的建筑物的残骸之间,头顶引路的鎹鸦在高叫着。

鬼杀队总部,产屋敷一家始终全神贯注地通过鎹鸦收集和调控着战场的情况。

“星之鬼目的不明,必须万分警剔。”

“鬼舞辻无惨……恐怕快要苏醒了。”

“柱们正在全速向无惨所在的位置集合!”

“上弦之陆暂时无法斩杀,音柱正在牵制对方,无法脱身。”

“现在有一个问题是——”

“上弦之壹的战场……”产屋敷辉利哉关注着战况,额头上满是汗水,“是否需要进行支持?”

目前,时透兄弟超乎预料地牵制住了无惨之下实力最强的上弦之壹。

由于两兄弟与上弦之壹存在特殊的关系,双方的战斗始终保持着相当的克制。

这是一种微妙的平衡。

一旦派遣支持,恐怕就会立刻打破这种平衡,让战局彻底激化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可时透兄弟现在的情况不妙,继续拖延下去也很危险。

“如果决定支持的话,恐怕只能让悲鸣屿先生他们赶过去……”产屋敷辉利哉拿不定主意。

“但这样一来,就无法预估他们何时才能结束战斗了。”

无惨苏醒在即,在这种时候分散战力,很可能导致全军复没。

“无惨才是内核。”产屋敷天音摇了摇头,神情平和地说,“必须把战力集中到一处,全力对付无惨。”

“那时透他们……”辉利哉迟疑道,转头看了眼自己的父亲。

“这样啊……”产屋敷耀哉躺在榻上,艰难地喘息着,声音却平和而安定,“祖先与……子孙吗?”

“相信……他们吧。”

相信那些优秀的孩子们。

在血脉的链接之下,人类的情感和意志在与鬼的执念的交锋中,能否创造奇迹呢?

……

无限城,无数圆柱林立的宽阔广场在空间能力的交锋中震动着。

平整的地板如同镜面般逐渐碎裂开来,一根根高耸的立柱也接连崩塌坠落。

在这片末日般的景象之中,几道凌厉的刀光划破长空,如同一轮轮纵横交错的优美弯月,将几只闯入此地的星之鬼切成了碎块。

砍瓜切菜般清理掉这些无礼的打扰者之后,黑死牟默默收刀,隔着地板上崩裂的沟壑望向另一边的两兄弟。

时透有一郎大口喘息着,用仅剩的右手死死握紧刀柄,将日轮刀稳稳地竖在身前,薄荷绿色的眼眸锐利而坚决。

更远处的立柱之下,时透无一郎半跪在地,正咬紧牙关,奋力地将深深刺入自己身体的日轮刀拔出来。

黑死牟无视了无一郎,威严的六目死死凝视着与自己相对而立的有一郎。

他的子孙,他的继承人,他的……对手。

这个孩子,明明身处与自己同样的境地,但在面对才能远超自身的胞弟时,却做出了与自己完全不同的选择。

可他们分明如此相似……

相似到就象过去的自己穿越了漫长的时光,在今日站在黑死牟的面前——

要抗拒他的安排,质疑他的决择,否定他舍弃一切踏上的道路,要让他这数百年来孜孜不倦所追求的一切化为虚妄!

黑死牟狠狠咬着牙,脸上的神情愈发冰冷和狠厉。

周围的一切似乎都在远去,眼中只馀下有一郎一人……

这个孩子,带着那软弱不堪的可笑理念,坚定而执拗地与他对峙着。

为什么你能甘愿接受那个人的特殊?

为什么你能如此轻易地妥协?

为什么你能不嫉妒,不愤恨?为什么你能甘心?

黑死牟愤怒于对方的忤逆,失望于对方的自甘平庸。

而最让他恼火的是,自己内心深处竟也生出了一丝意料之外的动摇。

这使他困惑不已,又怒不可遏。

数百年来日日夜夜焚烧着内心的种种情感和执念在此刻包围而来,化作汹涌的潮水将他淹没。

不!他不会停下脚步!

他选择了所向披靡的道路,一切阻碍前行之物,他必将其一刀两断!

“黑死牟,你还在等什么?”

无惨的声音又在脑海中响起,催促着他快些过去帮忙。

“万分抱歉,属下……有必须完成之事。”

黑死牟沉声回复道,第一次没有遵从无惨的命令。

此时此刻,他的内心被执念的旋涡所裹挟着,再也容不下其他任何事物。

“……”无惨哽住了许久,惊诧到说不出话来。

最后只是恼怒地说了一句:“下不为例!”

黑死牟沉默以对,目光始终紧盯着有一郎,手中的刀柄越握越紧。

他无论如何都不会认同对方的选择,否则便是让自己数百年的漫长追索变得毫无意义。

他迫切想要让有一郎认识到自身的错误,似乎这样就能证明自己的正确。

这样便能够……斩断内心那莫明其妙的感伤与动摇!

气氛压抑得似乎就连空气都要冻结,无处不在的琵琶声和铃音似乎都远去了。

一眨眼的工夫,黑死牟的身影便跨越了地板上开裂的沟壑,瞬间迫近到有一郎身前。

手中的佩刀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精准地拨开了对方挥出的刀刃,随后一脚把人踹翻在地上。

“哥哥!”远处传来无一郎的惊呼声。

有一郎仰面重重摔倒在地,反应极快地绷紧身体想要一跃而起。

但在下一刻,他的日轮刀便被一脚踩住,一把长满眼睛的佩刀抵在他的胸口。

“所谓……天选之人,所谓……保护……”

黑死牟缓缓开口,六只可怖的眼睛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对方,给人以沉重的压迫力。

“都是……借口。”

“你只不过是……懦弱罢了!”

他表情严酷地看着有一郎努力挣扎的姿态,将手中的刀刃缓缓下压,口中吐出的话语愈发严厉。

刀尖渐渐刺入了血肉之中,绽出鲜红的血花。

“你只不过是……自欺欺人……”

“只是……软弱无能者……可笑的自我安慰而已!”

有一郎奋力挣扎著,想要抽出被踩住的日轮刀,但他的反抗在黑死牟面前显得尤其无力。

在这令人绝望的实力差距之下,他干脆放弃了无谓的挣扎,躺得更平了一些,这样还能趁机恢复一些体力。

看着他这副惫懒的姿态,黑死牟心中的气恼和失望愈发强烈了。

“因为……难以超越那个人,追之不及……便自暴自弃……”

“你……令我失望!”

“不是的!”有一郎眉头紧皱,终于出声反驳。

“为什么非要超越他不可?”

他反问道,薄荷绿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视着黑死牟那威严可怖的六目。

为什么?这难道需要什么理由吗?

黑死牟心中一动,却并未深思。

“如果……不能超越那个人,你就……什么都不是!”他沉声说道。

“不追上那个人,你的存在……便毫无意义,只是一个……落魄可怜的……无能之人!”

“是吗?”有一郎冷冷地问道,“那超越他之后呢?”

超越他……之后?

黑死牟愣住了。

他恍然发现,自己似乎从未思考过这个问题。

那个人,永远都是光辉璨烂的太阳,高高在上,永不坠落。

旁人只能憧憬地向着那光芒伸出双手,却永远也无法触及。

永不停歇地追逐那道遥不可及的身影,这似乎就是他的宿命。

但是此时此刻,他不由得开始思索,若是真的有一天,他能够站在与那个人同样的高度……

成为如那个人一般的……

思及此处,黑死牟呼吸一窒,立刻停止了想象。

内心没有生出任何的喜悦,只馀下无尽的茫然,以及几欲作呕的自我厌弃。

以这副恶鬼的丑陋姿态,他有何资格与那人并列?

黑死牟僵在原地,脸上一贯的沉肃与笃定在此刻终于荡然无存。

至今以来坚信不疑的事物、坚定不移的目标,因为这个简简单单的问题而前所未有地动摇了。

他苦苦追求了数百年,到如今却发现——不,或许他早已明白,只是从未正视过——他永远也无法成为那个人。

难道他所追求的只是虚无吗?

难道他只是在自欺欺人吗?

“不,不是的……”黑死牟猛然摇头。

他渴求的只是那份强大,而不是成为那般的完人。

是的!没有什么值得困惑之处!

黑死牟狠狠抽回思绪,对上了有一郎那双冷冷淡淡,却明亮锐利得让他不由得想要移开目光的眼睛。

“你从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吧?”有一郎说道。

他仰望着黑死牟压迫感十足的身影,却觉得对方有些可怜。

“是你在妄自菲薄!”他毫不留情地说,“你的眼中只能看到别人,却从来看不到自己!”

“无能之人什么的……只有你自己才会这样想!”

“因为无法超越某个人便否定自身的价值,简直是个滑稽的笨蛋!”

这僭越无礼、句句戳心的话语,还有这怜悯的眼神……

黑死牟瞳孔一缩,强烈的恼怒和烦躁在这一刻几乎侵占了他的理智。

“一派胡言!”

他低吼出声,再次往下压了压手中的佩刀。

有一郎吃痛地闷哼一声,抵在他胸口的刀尖越插越深,伤口中溢出了更多的鲜血。

这时,一把好似缠绕着云霞的刀刃从侧边悄然斩来。

无一郎总算拔出了插进身体中的刀,没有任何停顿便全力支持而来。

黑死牟只是微微侧身,随后拔出刀挥了过去。

凌厉的斩击快到连刀身都无法看清,但出乎意料的是,无一郎竟然及时举起刀刃接下了这一击。

黑死牟的目光在对方脸上云雾般的斑纹上停留一瞬,随后以更快的速度斩出了下一刀。

无一郎吃力地挡住了那新月般的刃风,却挡不住那些大大小小的圆月刃,身上爆开一道道血花。

紧接着,他的身体就被重重击飞了出去,在地面上滑出去老远,最后掉进了一道坍塌的裂缝里。

“无一郎!”

有一郎爆发出全身的力气,趁机抽出了被黑死牟踩在脚下的日轮刀,翻身爬了起来。

在看到无一郎再次受伤并且跌入了裂缝中后,他也恼了。

他压低身体,自下而上挥刀斩向黑死牟的脖子。

黑死牟从容地调转刀锋,轻描淡写地用刀刃拦下了对方稚嫩的进攻。

淡紫色的刀刃与长满眼睛的刀刃对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响。

“你还……不明白吗?”黑死牟咬牙切齿地说。

“这个世界上……唯有一人,是绝对……不容许妥协的!”

有一郎紧紧咬着牙抵住黑死牟愈来愈重的力道,眼中好似要喷出火来。

“是你一直在自说自话!”他针锋相对道。

“这世界上本就没有让一个人必须去追逐另一个人的必要!”

“你们是……兄弟,是双生子!”黑死牟厉声质问,“为何……你能如此不在意?”

“因为我们是兄弟!”有一郎从齿缝中挤出话来。

“身为哥哥,就是要保护弟弟,包容对方的好与坏……”

他的身躯因为吃力而颤斗着,说出的话却愈发尖刻。

“说到底,整天想着打败弟弟的人才是怪胎!”

“摊上这样一个哥哥,我觉得那个弟弟也挺可怜的。”

黑死牟怔忪了一下,瞳孔骤然收缩。

那个如神一般完璧无瑕的存在……第一次被怜悯了,因为他这个兄长?

脑海中嗡鸣一声,前所未有的震怒席卷了黑死牟的心灵,额头上绷起了一根根青筋。

他狠狠挥出了手中的刀刃,比以往更加凌厉的斩击带着冰冷而肃杀的气息。

有一郎只来得及向一旁侧了侧身,避开要害,整个人便被重重地击飞了出去,狼狈地落在地上滚了好几圈。

“咳咳……”他攥紧手中的日轮刀,艰难地支撑着身体试图爬起来。

下一刻,他便再一次被踹飞出去老远,在裂隙遍布的地板上洒下一长串血迹。

“你……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

黑死牟如影随形地站在有一郎身侧,恶狠狠地瞪着他。

“如此……弱小、无用的你,谈何包容……保护?”

“自不量力!”

有一郎急促地喘息着,接连的受伤和失血让他的头脑都开始变得昏沉了。

“哥哥保护弟弟,这是理所当然的吧。”他轻轻地说。

“你的弟弟……根本不需要你的保护!”黑死牟含怒出刀。

“叮”的一声,斩下的刀刃被拦下了。

无一郎不知道从哪个裂缝中爬了上来,及时挡在了有一郎身前,双手握刀奋力截住了这一刀。

“不,我需要的哦。”他仰起头来,毫不畏怯地注视着黑死牟的眼睛。

“正因为有哥哥的保护,我才能鼓起勇气走到如今,成为现在的我。”

“兄弟一心的话,才是最强的啊。”

“大言不惭!”黑死牟怒喝一声,手臂蓦然发力。

无一郎借力向后跳开,与站起身来的有一郎并肩而立。

“先……战胜我,再谈……最强!”

黑死牟怒气冲冲地望着与自己相对而立的兄弟两人。

一个个的都在这里忤逆他,大逆不道!

时透兄弟互相对视一眼,往日的一切矛盾和误解都在此刻烟消云散,唯馀下坚定的信赖和决意。

“那么,岩胜叔叔,请指教。”

无一郎双手持刀,摆出了完满无缺的架势。

这熟悉的一幕,好似回到了当初兄弟两人被自己教导剑术的时候,每次切磋之前都是如此。

黑死牟恍惚了一瞬,充斥大脑的怒火略微冷却。

“岩胜叔叔。”无一郎继续说道,“无论这一战的结果如何……”

他张了张口,表情变得十分悲伤:“我都希望岩胜叔叔能不要再这样难受了。”

“希望您能够正视自己,哪怕只是稍微放下心结,为了自己而活。”

听着无一郎真诚的话语,黑死牟面色沉郁,刚刚平息下去的怒气再度翻涌了上来。

未曾感同身受,天生受到神明偏爱之人,有什么立场说三道四?

“多嘴多舌!”

黑死牟恼火不已,身形猛然向前突进,率先发动了进攻。

两道新月般的斩击伴随着许多细小的锋刃,将两人笼罩在攻击范围中。

有一郎回转身体的同时向着袭来的刀光连续挥刀,同样的新月形斩击互相交错对撞着。

无一郎向前方挥出速度极快的八连斩,劈开了那些四处飞散的圆月刃。

在交错的斩击之间,三人狠狠对撞在一处,交击的刀刃发出清脆的鸣响。

随后有一郎和无一郎被击退开来,却稳稳站在地上,三道身影呈三角之势对立着。

“抱歉,或许我确实多嘴了,但我还是要说!”

无一郎深吸一口气,摆出预备进攻的姿势,口中吐出清淅的话语声。

他怕过了今日就再也无法说出口了。

“岩胜叔叔,我和哥哥一直都很敬佩你。”

口中说着这样的话,他的身体却急速前冲,挥出如云霞般的斩击。

拼尽全力,赌上性命,刀剑相向。

有一郎与他同步逼近黑死牟身前,面色不爽地皱着眉,差点没忍住开口拆台。

说你自己就行了,别带上我。

被按着一直打到现在,被迫听了一堆长篇大论的歪理,他正在气头上呢!

“与您相处的那段时间,是我和哥哥自失去父母以来最幸福的时光了。”

无一郎继续说着,与有一郎合力接下了又一道美丽却强势的月刃。

黑死牟不为所动地继续挥刀,月色与霞光将他们的身影淹没。

“我很庆幸能有您这样一位亲人……”

长满眼睛的佩刀迎面斩来,无一郎迅速后仰,一截头发被刃风斩断,四处飘散。

“不是因为您强大与否,只是因为岩胜叔叔您本身而已。”

无一郎扭转身躯,劈出缠绕着霞光的大范围斩击,与有一郎斩出的月刃完美地交叠在一处。

截然不同的剑技此时却和谐地融合为一,互为补充,互相增幅,变得更加强力。

黑死牟表情有些诧异,蓦然回旋自身,在周身产生一道道巨大的旋涡状月刃。

时透兄弟默契的合击没能奏效,两人匆匆后撤,险而又险地退出了月刃的攻击范围。

黑死牟望着远远退开的两人,却没有再主动进攻。

明明使用的是完全不同的呼吸法,却能如此融洽地交织、相合。

在绝对的实力差距之下,兄弟二人却能配合得完美无缺,宛如一体,发挥出了比个人更强的战斗力,竟然数次挡下了自己的斩击……

哪怕他的攻击有所保留,要做到这般地步也宛如奇迹。

“兄弟之情……吗?”

被怒火掩盖的动摇再度浮现出来,让黑死牟烦闷不已。

无一郎喘了口气,继续说道:“……所以岩胜叔叔,您不必成为其他任何人的!”

“闭嘴!你……什么都不明白!”

黑死牟怒喝道,下一刹那便欺近至对方身前,劈斩出一道道交错纵横的斩击。

“小心!”有一郎大喊一声,自己却不退反进,用出了一模一样的剑招。

无一郎挥洒着朦胧的霞光,手中的日轮刀好似化作无数纤细的刀刃,如同雨雾一般笼罩了大片局域。

猛烈的斩击大半被挡下,兄弟二人跟跄着向后退出老远,身上又多出了一些狭长的伤痕。

“可恶!这样下去根本没办法胜过他!”

有一郎死死咬着牙,口中溢出了丝丝缕缕的鲜血。

无一郎却是目不转睛地盯着黑死牟,大声回应道:“我确实不明白!”

“总是为了追逐某个人而活的话……叔叔你究竟是为了什么才来到这个世上的?”

他的声音带着哽咽,清澈明亮的眼睛中也带着一丝泪花。

黑死牟神情微怔,手中即将挥舞而出的刀刃也多了几分迟疑。

为了什么?

他被问住了,心里多了些许茫然。

为了变强吗?为了不断胜利下去吗?为了超越那个人、成为那个人吗?

是这样吗?

无一郎努力勾起嘴角,露出一抹笑容:“我一直都知道,我是为了获得幸福才来到这个世上的。”

“我想,大家都是如此……我也希望叔叔能够获得幸福。”

幸福?

黑死牟沉思着,出招的动作都慢了半拍。

他的幸福是什么?他有过幸福的时刻吗?

或许有过,又或许没有。

父母,妻儿,家族……

身为人类时期的种种在脑海中如惊鸿般掠过,却早已模糊不清,在长久的岁月中淡化了色彩。

不,他才不是为了这种无聊的东西。

那些不过是早已被他舍弃了的,无关紧要的事物。

那他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呢?

“兄长大人的梦想是成为这个国家最强的武士吗?”

恍惚间,他似乎看到幼小的缘一站在记忆中的那棵树下,第一次开口说话,第一次对他露出笑容。

“我也想成为兄长大人这样。”

“我要……成为这个国家第二强的武士。”

是这样啊,这曾是他孜孜不倦追求的东西。

可是,终究只是永远也无法实现的梦啊。

正是因为有你的存在,缘一!

黑死牟回过神来,恶狠狠地咬紧了牙关,焚心蚀骨的憎恨与愤懑再度席卷而来。

只要有那个人的存在,他便永远只能屈居人下。

哪怕穷尽一切,他也到不了那个人所在的地方,看不到那个人眼中的世界……

更成为不了自己想要成为的人!

好恨!好恨!

五脏六腑似乎都在被啃噬着,黑死牟泄愤一般地挥砍出连绵不绝的刀光。

纵横交错的斩击层层交叠着,变得更加迅疾和强势,却也乱了节奏,多出了以往不存在的漏洞。

“他的节奏……变了!”

无一郎瞪大双眼,死死盯着黑死牟的动作,还有那一道道密集的斩击。

铺天盖地的刀光带着死亡的气息逼近而来,这不是他和哥哥能够接得下的攻击!

“快点看清楚!必须抓住剑招之间的空隙!”

无一郎心急如焚,额头上渗出密密麻麻的冷汗,眼中也满是血丝。

在危急关头,他的头脑却愈发专注,周围一切无关的景象和声音似乎都远去了。

蓦然间,那些凌厉而危险的斩击好似变得清淅和缓慢了许多。

他看到了黑死牟发动招式时肌肉和骨骼的移动,那原本难以捕捉的动作在此刻似乎也有了规律!

“就是这里!”

无一郎用力踩踏地面,身体如同离弦之箭一般冲了出去,直直迎向了来袭的刀光。

看到他的动作,有一郎压榨出身体最后的力气,二话不说便紧随其后。不需要任何的沟通交流,更没有丝毫的尤豫和质疑。

密不透风的斩击被撕开了一角,对手近在眼前了!

“就是现在!”

无一郎目不转睛地观察着黑死牟攻击的间隙。

他必须尽快结束战斗!哥哥的伤势已经支撑不了多久,他的体力也快要耗尽。

“机会只有一次,必须一击结束战斗!”无一郎咬着牙,眼神决然,“我必须瞄准要害,瞄准……脖子!”

他的身影好似化作了朦胧的云雾,变得缥缈不定,难以捉摸。

两种截然不同的剑技此时却相辅相成,有一郎的身影好似也融入了薄雾之中,化为影影绰绰的月影。

“竟然……勉强躲过了我的攻击。”黑死牟回过神来,通透的视野中竟是第一次丢失了无一郎的踪迹。

须臾间,一把浅白色的日轮刀刺破迷雾,正正斩在了……他的脖颈上!

“叮”的一声,刀刃磕在强韧的脖颈上,却是连皮肤都没能割破。

“什么?”黑死牟愕然不已地看向突袭到自己身前的无一郎。

“原来如此,这个孩子……看到了我眼中所见的那个世界。”他露出恍然的神色,“并且举一反三,骗过了我的眼睛。”

但是这种轻飘飘的斩击,毫无意义。

只是瞬息的间隔,迷离梦幻的月影便接踵而来。

紧随而至的有一郎看到这一幕,毫不尤豫地用尽全身的力气挥刀,狠狠斩在无一郎的刀背上。

两把日轮刀重重相撞,在巨大的嗡鸣声中,刀刃双双染上了炽红的颜色!

红色的刀刃……缘一的刀……

复杂难明的思绪在黑死牟脑海中闪过,但这片刻的间隔足以让他做出应对,侧身闪避。

染红的刀尖擦着脖颈划过,切开了坚韧的皮肤,割破了他的喉咙。

鲜血涌上喉间,脖颈上残留的剧烈灼烧感,无法立即愈合的伤口……

黑死牟口中溢血,时隔多年的焦躁感和败北感再度涌上心头。令人憎恶,而又如此令人怀念的感觉。

四百年前的那个红月之夜,似乎在此刻重演了。

那一天,那个衰老不堪的缘一,只用一刀便割破了他的喉咙。

如此相似……

不!完全不同!

凭什么这两个弱小的孩子能做到如此地步,能做到只有那个人才能办到的事情!

凭什么?!

兄弟一心的话,才是最强的啊……无一郎之前所说的话浮现在黑死牟的脑海中。

“不是的!”他神色狰狞地挥舞着虚哭神去,猛然爆发出似乎要斩碎一切的大范围斩击。

兄弟二人奋尽全力挥刀防守,却都被重重击飞了出去,摔倒在地上爬不起来了。

“看吧,我们……能做到的……”

无一郎趴在地上喃喃自语着,衣襟被涌出的鲜血濡湿。

有一郎静静地躺在那里,已经陷入了昏迷,身下晕染开一片猩红的血迹。

“你以为……你们赢了吗?”黑死牟恶狠狠地瞪视着他们,神色显得尤其可怖。

“你们根本没有能力……斩断我的脖颈!”

更何况,他根本没有使出全力,刚才只是被趁虚而入!

他不会输!

没错!只要在这里斩杀他们,就能斩断一切动摇!

黑死牟紧盯着躺在地上的两兄弟,脸上的神情时而狰狞时而尤豫,手中的刀刃也不断抬起又放下。

“多么悲哀啊,兄长大人。”缘一那老态龙钟的脸浮现在眼前,流着泪对他说出这样怜悯的话。

象是一道血色的闪电在脑海中一闪而过,黑死牟心中震动,恍惚间想到了自己刚刚忆起的,那个成为第一武士的梦想。

身为鬼的他没有输,可是,身为武士的他呢?

输了……

不论是不是一时大意,不论是不是未尽全力,不论这两个孩子有多么弱小……

被割破了喉咙,输了就是输了。

这是武士之道。

不,应该说,从四百年前那个红月之夜,他便败了。

从那时起,他就已经一败涂地。

苟活至今的耻辱,不愿承认败北的丑恶……身为武士的尊严,早已被他丢弃了啊。

他怀着成为最强武士的愿望追逐着那道身影,舍弃了家族,舍弃了妻儿,舍弃了人类的身份……

到如今却恍然发觉,他连武士的信念都舍弃了,也永远成为不了那个人。

那他的所作所为究竟是为了什么?

他追逐至今到底有何意义?

“我究竟是为了什么诞生于此世?”

“告诉我啊,缘一!”

黑死牟颓然放下手中的虚哭神去,缓缓低下头——

陷入自闭。

无处不在的琵琶声和铃声交织着,建筑物倒塌的声音尤如擂鼓,共同演绎成一场动人心弦的交响乐。

不知过了多久,黑死牟缓缓收刀入鞘,抬脚向着另一边的两兄弟走去。

无一郎正动作艰难地爬向哥哥所在的位置,在看到他的动作后急忙想要撑着刀爬起身来。

“姑且……为你们包扎吧。”黑死牟瞥了他一眼,声音一如既往的缓慢和沉肃。

“身为人类……继续失血……的话,会死去的。”

无一郎停下了动作,努力仰起头来望着他,眼泪止不住地从眼框中滚落下来。

“岩胜叔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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