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砚舟没有立即上楼,而是在小区里转了几圈,平复了一下心情。
夕阳已经完全落下,天色渐暗,小区里的路灯依次亮起,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他手里提着那篮精致的水果,脚步沉重的走向岳父母家所在的单元楼。
刚到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阵阵喧哗声,其中最清晰的是女儿李佳润异常高兴的笑声。
李砚舟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由衷的笑容。
女儿今年十七岁,在江州读高二,继承了母亲的漂亮脸蛋和父亲的聪明头脑。
学习成绩一直名列前茅,还是班上的班长。
只可惜陈梅不会带孩子,自己又长期在盘县工作,孩子只能寄住在外公外婆家。
每次想到这点,李砚舟心里就充满了愧疚。
听到女儿银铃般的笑声,李砚舟感觉一整天的疲惫跟压抑都减轻了不少。
他抬手敲门,随即喊道:“爸妈,我来了!”
奇怪的是,里面的欢声笑语戛然而止,瞬间变的寂静无声。
李砚舟站在门外,等了足足两分钟,却没有人来开门。
他皱了皱眉,再次抬手敲门,等了会儿门才慢慢打开。
一个打扮妖娆的女人出现在了门后。
此人是大舅哥陈建斌三婚的老婆曼红。
曼红婚前是平面模特,虽然已经三十齣头。
但保养得宜,穿着时髦的连衣裙,化着精致的妆容。
她先是上下打量了一下被雨淋的有些狼狈的李砚舟,眼神中闪过一丝嫌弃。
这才不情愿的让开身子,轻佻问道:“妹夫怎么才来啊,大傢伙都等你半天了呢!”
李砚舟注意到,曼红以往都客气的喊他“李县长”。
今天居然改口叫“妹夫”,语气中还带着几分不屑,听的人彆扭至极。
“县里临时有事要忙,我是从县里赶过来的。”李砚舟简单解释了一句,提着水果进门。
客厅里,岳父岳母和大舅哥小舅子都在。
李砚舟礼貌的对岳父母说:“赶得及不知道买什么,就在楼下买了点水果。”
陈建国铁青着脸,看都不看李砚舟一眼,只是盯着手中的茶杯,彷彿那茶杯有什么特别吸引人的地方。
张爱珍这表面客套的说:“人来就行,买东西干嘛?放鞋柜边吧!”语气冷淡,完全没有往日的热情。
李砚舟有些尴尬的把水果放在鞋柜旁边,走进客厅。
岳父跟大舅哥陈建斌坐在沙发上品茶。
陈建斌西装革履,皮鞋锃亮,手腕上戴着块金光闪闪的劳力士绿水鬼。
一副暴发户的打扮,与李砚舟略显狼狈的样子形成鲜明对比。
“佳润呢?”李砚舟问道,目光在客厅里搜寻女儿的身影。
张爱珍朝着卧房方向喊了一声:“佳润,你爸来了!”
不一会儿,女儿才从卧室里走出来。
十七岁的李佳润已经出落的亭亭玉立,她穿着一条漂亮的连衣裙,看起来价格不菲。
陈建文弔儿郎当的倚在门框边,调侃道:“姐夫你掉臭水沟里了啊,咋身上一股味道?”
李砚舟回答:“天气热,又沾了点雨。”他不想多解释县长猝死自己匆忙赶去医院的事。
陈建文是陈家的小儿子,主要在大哥陈建斌的建材公司工作,天天吃喝玩乐,陋习很多。
但与那种恶少富二代又不一样,那帮人喜欢跑车、女人、赌博甚至毒品。
他只喜欢玩电脑打遊戏,过去把网吧当家,在陈建斌的建材公司上班后,才勉强改掉了这个恶习。
李砚舟温情的看着闺女,问道:“身上这衣服谁买的?真漂亮。”
李佳润高兴的说:“舅妈买的,好看吧?”
她原地转了一圈,裙摆飞扬,“小舅还送了我一台电脑,显卡是英伟达的gtx275,刚发售几个月,什么遊戏都能打!”
李砚舟皱了皱眉:“花了不少钱吧?你现在的任务是好好学习,不应该太专注遊戏。
李佳润听见这话立马就不爽了,小嘴一噘,头一扭,什么话也没说就转身回了卧室,“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李砚舟一脸无奈,有些责怪的看向陈建文:“建文,以后别这么宠佳润。”
陈建文委屈巴巴地说:“姐夫,我就这么一个侄女,我不宠她宠谁?”
正在此时,喝茶的陈建斌将茶杯往茶几上重重一放,发出刺耳的碰撞声。
他语气不爽的说:“李副县长,这里可不是盘县县政府,建文也不是你手底下的人,你凭什么教训他?”
李砚舟一脸懵,没想到大舅子会这么怼自己。
他的脸色逐渐铁青起来,到底是副县级领导干部,收起笑脸后的气场异常强大,整个客厅的气氛顿时凝重起来。
眼看着气氛不对,陈建国插嘴道:“行了行了,吵什么吵。”他转向李砚舟。
“小枫,我有事要问你。
小梅当年在你一穷二白的时候就跟了你,也算是同甘共苦过来的吧?
我们家对你还算不错吧?”语气严肃。
张爱珍冷哼出声,接过话头:“当初梅梅可是江东大学的校花,追她的人不说从八一路排到珞喻路,那也是从八一路排到广卓路吧?”
李砚舟点点头:“陈梅选了我,我很感激,但”
话没说完,又被陈建国打断:“你承认就行了,但感激的远远不够!我闺女多么优秀的人,你居然敢跟她提离婚?你是不是太过分了?”
李砚舟平静的回答:“我没提,是陈梅主动跟我提的离婚。”
张爱珍怒道:“谁提都不行!”
陈建斌眼一瞪,猛地站起身:“李砚舟你这个白眼狼是不是在外面有女人了?
我看你这个废物当官不行,搞女人还挺在行,我妹是真不能跟你这种畜生了!”
曼红在一旁配合的“呸”了一下:“渣男!”
这话一说,大傢伙全都看向李砚舟,目光中充满了质疑跟谴责。
李砚舟也算是忍够了,他深吸一口气说:“我是什么人你们应该比谁都清楚。
这些年我为这个家付出的也够多了,陈梅不是想离婚么?我同意,但佳润得跟我!”
张爱珍没想到女婿真敢提离婚,一肚子火当即爆发,反驳道:“离婚可以,佳润不能跟你!有种你就去法院告!”
陈建国见状神色一慌,他本想敲打敲打李砚舟,哪晓得儿子跟媳妇这么冲动,把事情推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
正想劝和,陈建斌已经擅自主张把李佳润又从卧室里喊了出来。
李佳润没想到家里会闹的这么僵,她一脸尴尬的看着剑拔弩张的大人们。
整个人不知所措。
陈建斌柔声问:“佳润,你是想跟你爸还是想跟你妈?”
张爱珍插嘴:“当然是跟你妈,就住在外公外婆家!”
李佳润看了看父亲,又看了看舅舅和外公外婆。
小声说:“爸,盘县环境太差了,我可不想去那里受罪。
我要住在外公外婆家,跟妈妈在一起。”
这句话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李砚舟心上。
他没想到亲生闺女都会这样选择,连说了三个“好”字,声音一次比一次冷冽。
随后对张爱珍道:“妈,你转告陈梅一声,随时跟我联络去民政局办理离婚。”
说完,转身摔门而去,力道之大,让整个房门都震颤不已。
陈家人没想到李砚舟竟然真的走了,都愣在当场,客厅里一片寂静。
良久,陈建文才小声说:“哥,虽然李砚舟没啥用了,但你攻击力是不是也太强了?”
岳母瞪了眼小儿子,没好气的说:“你在孩子面前说这些事情干嘛?”说完赶忙领着李佳润进了卧室,不想让孩子看到更多成年人的丑陋。
等她俩进去后,陈建斌才愤愤不平的说:“我靠过他李砚舟吗?让他给我弄个项目都不肯,这种亲戚要着有啥用?”
陈建文撇撇嘴:“哥,当年你做生意的本钱还是李砚舟用买房的首付款给的啊,你忘了吗?”
陈建斌被戳到痛处,脸色一变,恼羞成怒的吼道:“那是我妹的钱,跟他李砚舟有什么关系?”
安排完外孙女的张爱珍刚出来,哼哼一声,加入战团:“建斌说的对,那是你姐的钱,就算闹到法院那也叫夫妻共同财产。
这个李砚舟,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居然敢给咱们家甩脸子!”
陈建斌连声附和:“没错,要感恩也是感谢梅梅,他李砚舟算个屁!要不是我们陈家,他能有今天?”
作为一家之主的陈建国见家人火气这么大,顿时觉得一脑袋包。
就在陈家人同仇敌忾数落李砚舟时,卧室的门悄悄开了一条缝。
李佳润站在门后,听着外面对父亲的声讨,眼神相当复杂。
她想起小时候父亲是如何疼她爱她,如何在她生病时整夜守候,如何在她取得好成绩时比谁都高兴。
可是随着年龄增长,母亲和外婆家的抱怨越来越多地传入她的耳朵。
亲戚们对她那个“只是副县长”的父亲的不屑一顾,都让她逐渐对父亲产生了轻视。
但今天,看着父亲黯然离去的背影,她第一次感到了一丝不安跟愧疚。
门外,陈家人还在继续他们的声讨大会,彷彿李砚舟是十恶不赦的罪人,而他们则是正义的审判官。
没有人注意到,窗外,李砚舟站在楼下,仰头望着这扇熟悉的窗户。
眼中最后一丝温情彻底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决绝。
这场闹剧,让他看清了很多事情,也是时候换个活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