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不合时宜地想,那袍子该是姑姑做的吧,尚衣局的手艺,他们江家的手艺。
暗红的颜色,是不是用江家人的,百姓的血染就的呢。
是不是姑姑的血?
听说,姑姑早在前一日就被所谓天命所归的官家赐自尽了。
耳边母亲安慰的声音彻底消失,她知道,轮到自己了。
婆婆没了,但树发芽了,江玉织以为一切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没成想婆婆的女儿已然不在人世。
要是,自己能再提前一点,不因一己私欲带上白砚,从地府出发,是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还会有转机?婆婆不会死,还有机会阻止朱旋威下手,是不是
修剪整齐的指甲,又要开始疯长,不剩多少的黑发,近乎全白。
这次莹润的白光只来得及微闪,江玉织就兀自冷静下来。
转变也停止。
恶人恶鬼还存活于世,若她先疯掉,岂不是正和他们心意?
谢必安被范无咎拉住,见状,终于松了口气。
“好。”江玉织阖上眼,梳理纷乱的思绪。
“不要有太多顾虑,现在可以想想晚上见到朱旋威,可以做点什么。”范无咎说着,上前安抚地拍拍妹妹的脑袋。
当真像是个温柔和蔼的好哥哥,万一被小鬼们见到,怕是要惊掉脑袋。
在一众不让鬼省心的下属里,难得来个听得懂鬼话的贴心小棉袄,任谁都会欣慰地给她个好脸色。
更何况还是个织补的好手。
江玉织的大多天赋点在了家族技艺上,有了社稷图的加成,补点法衣法器的都不在话下。
谢必安哭丧棒上的白纸常有损耗,江玉织干脆给经常打鬼的那一边,更换成死人的覆面布,更加牢靠。
范无咎的勾魂锁倒是没那么容易坏,但是旗下的小鬼差的勾魂锁,多为黄纸捏成,再由范无咎鬼力加持。
往常这项事务是范无咎独立完成,别的小鬼捏出的勾魂锁,要么歪七扭八,要么缺斤少两,用不了几次就坏,自从江玉织来后,范无咎的工作量大大减少。
她捏出的勾魂锁又快又好,还能帮忙修补坏的。
熟练后,范无咎只需要将自己的鬼力浓缩成液态,装到瓷瓶里。
江玉织捏好后,往上面滴一小滴就大功告成了。
天色不早,白砚端着沏好的茶,还有一些小点心。
屋子里鬼数超标,加之黄昏时的寒意,白砚还没进来,就经不住打了个寒颤。
两位无常坐在小榻上,各自翻看些什么。
江玉织手里也拿着本小册子,见他走来,随意地把册子塞到靠里的一边。
正是小鬼抄录的那版话本子。
死后就没看过书的江玉织,生前把看话本子作为一大爱好。
同她以前看的还不太一样,起承转合颇有些惊心动魄的意味在。
书是回来的谛听给的,说是大帝让她在里面找找线索,其实是为了给江玉织转移注意力,别胡思乱想。
谛听又不知到哪儿玩去了。
茶水是凉的,用的孟婆汤的料子,没加有失忆效用的那部分,是固魂的上好茶汤。
白砚一声不吭地将茶杯递给江玉织,眼神止不住地往床内侧的小册子上瞟。
醒来后还没照过镜子的江玉织,从茶水的倒影里,看到了自己的尊容。
白发,赤眸,脸颊上还有一道快消失的淡红痕迹,是血泪划过时留下的。
还以为,变化的只是头发和指甲,怎么眼睛也难怪大帝还要施法给她遮掩,能变回去的吧。
想起面不改色和她交谈的白砚,江玉织抬头,“我醒过来之后,一直都是这样的吗?“
“嗯,指甲又长了,怎么长这么快,要再剪剪吗?”
“好。”
一回生二回熟,点心搁在黑白无常中间的小案上,黄纸捏的剪子又被白砚拿在手里,给娘子再次修剪。
怎么就坦然接受了呢?实在奇怪,但是这个画面又很熟悉。
曾几何时,重伤的何稷躺在床上,她也这么给何稷仔细修剪过。
滑落的青丝拂过江玉织的指尖,有点痒,她没忍住缩了缩手指,被白砚稍一用力捏住。
“别动,当心剪到肉。”白砚抬头看着她认真道。
“噢。”
琥珀一样的双眸,好似蛊惑了江玉织。
她鬼使神差地伸出另一只手将那一绺青丝,捋到白砚身后。
“你的头发痒”
“多谢玉织帮我了。”白砚勾唇,眼神温和,轻柔,很快又低头专注于她的手指间。
谢必安被范无咎一手压住手腕,嘴里被塞进一块点心,不许说话。
拥有同种力量的载体,会自然而然的愈加亲近,且社稷图越完整,就越难以控制。
又没什么坏处,还能帮小织加快恢复。
谢必安知道这一点,但他眼里只看到自家白菜要被猪拱了,猪拱完,白菜还可能要遭雷劈。
一直到陈管家来,白砚才留下一句好好休息,到白无岚那儿去了。
待两人的气息彻底消失,江玉织从床上翻身而起,锤锤肩背,今日躺太久,四肢都有些僵硬。
黑白无常收起生死簿,三鬼利索地隐去身形,走前还不忘从里面锁上院门。
州府就在隔壁,去大牢的路,白天已经探明。
左淮的大牢,比之京都守卫要更加森严,许是白无岚来后整顿过。
衙役中新人不少,多是从百姓中临时招揽来的,补充人少的缺口,还能提供几个糊口的岗位。
人虽新,但是警觉的状态丝毫不差,没人打瞌睡,换班的时候也有衙役交替巡查,避免有人钻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