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罪业”的印记。
更是“责任”的勋章!
我看着他们。
我也抬起了头。
我直视着我面前那个代表着我最大“愧疚”的“父亲”。
我深深地向他鞠了一躬。
“父亲,孩儿不孝。”我坦然地承认了我的“罪”。
“但是,孩儿不悔。”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家’固然重要。但‘国’与‘天下’更重。”
“若国破家亡,天下倾覆。‘孝’又将附于何处?”
“今日,孩儿便要背负着这‘不孝’之名。”
“去行那‘经世济民’之大道!”
“若我死。请父亲在九泉之下继续骂我这个不孝子。”
“若我生。我必将重立人道。创造一个让天下所有‘父母’都能安享晚年、让天下所有‘子女’都能膝下承欢的世界!”
“这,就是我陈三生的‘孝道’!”
我面前的“父亲”那张冰冷的、失望的脸。
终于缓缓地融化了。
他没有说话。
只是欣慰地点了点头。
然后,化作了一点最温暖的光,融入了我的春秋笔中。
我的笔,从未像现在这样沉重。
也从未像现在这样坚定。
我们没有消灭“业火”。
我们选择了与“业火”共存。
我们将“罪业”化作了前行的“资粮”。
这就是我们在“芒种”之地找到的答案。
随着我们道心的蜕变。
这片混沌的因果之地也渐渐地退去了。
我们点亮了第七座“礁石”。
航海图上,下一个也是春季——不,是夏季的最后一个光点,亮了起来。
“夏至”。
当我们从“芒种”的业火中走出,踏入“夏至”领域的瞬间,我们所有人都失明了。
眼前,是白。
一片纯粹的、绝对的、没有任何杂质的白。
这白,不是一种颜色,而是一种“存在”。它吞噬了所有的光与暗,所有的形态与物质,所有的空间与时间。
没有上下四方。
没有过去未来。
这里,只有永恒的、无垠的白。
和一股足以将我们从“存在”层面上彻底抹除的精神威压。
这股威压,不再是之前的那些扭曲的“道理”或者暴虐的“法则”。
它是一种思想。
一种冰冷的、纯粹的、不容置疑的、绝对的“真理”。
“朕,即是天理。”
“朕,即是唯一。”
“朕之外,皆为虚妄。”
这,是皇帝的意志。
他甚至不屑于亲自出现在我们面前。
他只是将他的“思想”化作了这片“夏至”的绝对之光。
在这片光芒的照耀下,我们的一切都显得那么渺小、可笑而又毫无意义。
我的儒道,青萝的妖道,老医师的医道……我们引以为傲的所有的“道理”,在这绝对的“天理”面前,就像是黑暗中的几点微不足道的萤火。
随时都会被这皓月之辉彻底吞没。
我们甚至生不出反抗的念头。
因为,他的“思想”在用一种我们无法反驳的“逻辑”告诉我们。
反抗是徒劳的。
宇宙终将归于热寂。
万物终将走向腐朽。
所有的“意义”都只是生命在面对“虚无”时一种自欺欺人的幻想。
而他,这位皇帝,他所做的只是加速了这个必然的过程。
他要将所有散乱的、无序的、终将腐朽的“个体”都回收、融合,变成一个永恒的、不朽的、绝对的“整体”。
他是在以他的方式“拯救”这个注定要毁灭的世界。
从这个宏大的宇宙的尺度来看。
他,似乎是对的。
我们这些执着于个体的“悲欢”、执着于短暂的“爱恨”、执着于可笑的“传承”的凡人。
我们,才是错的。
“放弃吧。”那声音在我们的脑海中低语。
“融入朕。”
“成为永恒的一部分。”
“你们将得到最终极的安宁。”
“你们将得到真正的解脱。”
这是最恐怖的诱惑。
它不是用“欲望”来引诱。
而是用“真理”来说服。
老医师那张布满了皱纹的脸,第一次露出了迷茫。
他一生救死扶伤。
但他救的只是个体的、短暂的“生”。
却无法阻止他们最终走向死亡的“命”。
如果皇帝的“道”真的可以让所有生命都得到“永恒”。
那,他这一生的“坚持”,是不是真的错了?
青萝那双清冷的眸子里,也充满了挣扎。
她为了守护青丘。
她背负了太多。
她太累了。
如果能放下这一切,融入那永恒的“整体”。
是不是也是一种幸福?
我的道心,也在这绝对的“光”的照耀下,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动摇。
我所坚持的“仁义礼智信”。
我所追求的“人道薪火”。
在这冰冷的宇宙的“终极真理”面前。
真的有意义吗?
我们就像三艘在宇宙风暴中迷失了方向的小船。
随时都会被那名为“真理”的巨浪彻底打翻、吞没。
我们,即将放弃。
我们,即将沉沦。
就在这时。
一直被青萝紧紧护在怀里的安安。
突然动了一下。
她似乎做了一个不太舒服的梦。
她的小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
然后,她睁开了眼睛。
她看到了这片纯粹的、绝对的白。
她感受到了那股要抹除一切“个体”的冰冷的“意志”。
她没有像我们一样去“思考”这意志的对与错。
她只是本能地觉得。
“不舒服。”
“不喜欢。”
于是,她哭了。
“哇!”
一声响亮的、充满了委屈的啼哭。
在这片连“声音”都不该存在的绝对寂静的白色世界里。
显得如此突兀。
如此刺耳。
也如此充满了生命力。
她的哭声,不包含任何“道理”。
它只代表了一个最简单、最原始、最不讲理的宣言。
“我,不想。”
“我,不要。”
“我,就在这里。”
这是“生命”面对“虚无”最本能的反抗。
这是“个体”面对“整体”最倔强的呐喊。
这声啼哭像一把无形的巨锤。
狠狠地砸在了我们那即将被“说服”的道心之上!
也狠狠地砸在了那看似完美无缺的“皇帝真理”之上!
是啊。
就算宇宙终将热寂。
就算万物终将腐朽。
就算我们所有的“意义”都只是一场自欺欺人的幻想。
可是。
我,不想。
我,不愿。
我,不服!
“我,明白了……”我缓缓地抬起了头。
我的眼睛虽然依旧看不见。
但我的“心”却看到了一条全新的道路。
我举起了手中的春秋笔。
我的道心,在安安不讲道理的哭声中,找到了最终的锚点。
我不再去试图与皇帝辩论“真理”的对错。
我要写的,是比“真理”更加重要的东西。
我要写的,是“价值”。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我一字一句地在虚空中刻下。
“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
“此,为天之‘理’。冰冷而无情。”
“然,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我们会哭,会笑,会爱,会恨。”
“我们会为一朵花的凋零而伤感。”
“我们会为一个人的离去而流泪。”
“这看似无用的‘情感’。”
“这看似脆弱的‘羁绊’。”
“这看似不合‘天理’的一切。”
“恰恰是我们作为‘人’最宝贵的财富。”
“皇帝,你欲以‘天理’灭‘人欲’。”
“你欲以‘永恒’替‘瞬间’。”
“你欲以‘整体’吞‘个体’。”
“你,没有错。”
“错的,是这个冰冷的宇宙。”
“但是,我们选择与这错误的宇宙对抗到底!”
“我们选择在这注定腐朽的躯壳里,燃烧出最绚烂的灵魂之火!”
“我们选择在这短暂的生命里,去创造属于我们自己的永恒!”
“我,将此,称之为人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