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阳日,午时。
长安城,朱雀大街。
这里是整个大唐帝国最宽阔、最宏伟的街道,足以容纳十六辆马车并行。
但今天,这条象征着帝国荣耀的大街,被黑压压的人潮挤得水泄不通。
数十万长安百姓,从城市的四面八方涌来,汇聚于此。他们的脸上,大多带着兴奋和期待。
因为高台之上,那个身穿太子冠冕的年轻人,将要亲自为他们开仓放粮。
在高台的最前方,用栅栏隔开的区域,站着数百名朝廷官员。
他们神色各异,有的谄媚,有的惶恐,有的则面沉如水,眼中藏着刀。
以孙伏伽为首的一众御史言官,就站在最显眼的位置,他们人手一本册子,手中的炭笔已经准备就绪。
高台之上,常宣一身簇新的大红袍,站在“太子”李承乾的身后,脸上挂着志得意满的微笑。
他看着台下山呼海啸般的人群,感受着那股仿佛能将人托上云霄的声浪,整个人都有些飘飘然。
“看到没有?”他低声在“太子”耳边说道,语气中充满了炫耀,“这就是民心!这就是天下!只要有他们在,谁也动摇不了我们!”
“太子”李承乾闻言,僵硬地点了点头,然后按照事先排练好的那样,缓缓抬起手,向下虚按。
瞬间,喧闹的人群安静了下来。
“孤,今日在此,一为我父皇祈福,愿圣躬康泰,万寿无疆!”
“太子”的声音通过某种扩音装置传遍了整个朱雀大街。
他的声音洪亮,但语调却平直得没有一丝波澜,像是在背诵一篇与自己无关的文章。
“二为与民同乐,感念上天好生之德!来人,开仓,放粮!”
随着他一声令下,早已准备好的上百辆粮车被推了出来,袋口解开,金黄的小米堆积如山,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人群彻底沸腾了!百姓们欢呼着,雀跃着,将最美好的赞誉,毫不吝啬地送给了高台上的那个人。
常宣脸上的笑容更盛了。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他要让所有人都看到,太子深得民心,他常宣,是辅佐明君的功臣!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咚!咚!咚咚咚!”
沉重而急促的鼓声,如同滚滚闷雷,从长安城的四面八方同时响起!
大地,在微微震颤!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鼓声吓了一跳,脸上的笑容凝固了,纷纷惊疑不定地望向城墙的方向。
常宣的脸色也是一变。
“怎么回事?”他厉声问向身旁的禁军将领。
那将领脸色煞白,结结巴巴地说道:“报……报告大人!城外,城外出现了数万大军!他们……他们打着‘清君侧’的旗号,正在擂鼓……叫……叫阵!”
“什么?”常宣的心猛地一沉。
他预料到会有勤王军,但没想到他们来得这么快,而且阵仗搞得这么大!
这鼓声,分明是在向全城百姓宣告他们的到来!
“慌什么!”常宣强自镇定下来,冷哼一声,“一群乌合之众,只敢在城外叫嚣,给他们十个胆子,也不敢攻城!传我命令,各城门加强戒备,不必理会!我们继续放粮!”
他要用实际行动告诉所有人,他根本没把城外的军队放在眼里!
然而,他话音刚落,人群中,突然响起一个尖锐的声音。
“大家快看!太子殿下的脸!”
这一声喊,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数十万双眼睛,齐刷刷地再次聚焦到高台上的“太子”身上。
只见“太子”李承乾,在听到那惊天动地的鼓声后,竟然没有丝毫反应!
他的脸上,依旧是那种木然的、没有表情的表情,仿佛那能震破人耳膜的鼓声,对他来说只是清风拂面。
一个正常人,在如此惊变之下,怎么可能无动于衷?
“是啊,太子殿下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他……他好像从刚才开始,就没眨过眼……”
“他的脸色好苍白,跟死人一样……”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就会疯狂地生根发芽。台下的百姓们开始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之前被粮食冲昏的头脑,渐渐冷静了下来。
孙伏伽等一众言官,更是抓住了这个机会,手中的炭笔飞快地记录着。
“贞观十七年,九月初九,重阳日。太子于朱雀大街行假仁义,城外勤王军至,鼓声震天,而太子面不改色,状若木偶,全无惊惧之色,非人也!”
常宣也发现了不对劲,他的后背瞬间冒出了一层冷汗。
他知道,这个“魂器”虽然能完美复制太子的外形和声音,但在应变能力上,却存在着巨大的缺陷。
他急忙在“太子”身后低声提醒:“殿下,说句话!安抚一下民心!”
“太子”闻言,僵硬地转过头,空洞的眼神看了常宣一眼,然后又转了回去,用那毫无感情的语调,重复道:“孤……为父皇祈祈福……与民同乐……”
完了!
听到这句驴唇不对马嘴的话,常宣的心彻底凉了。他知道,出岔子了!
也就在这一刻!
长安城那坚实的地面之下,两条黑暗的通道里,传来了冰冷的命令声。
“午时已到!”
“行动!”
掖庭宫北墙下,废弃的水道中,王五带着五十名百骑司精锐,用特制的工具,无声无息地撬开了一块巨大的石板。外面,就是掖庭宫的后院。
“一组警戒,二组跟我上!目标,枯井!”王五低喝一声,第一个窜了出去。
而在城市的另一端,东宫承恩殿正下方的巨大排水渠内,赵六和他带领的五十名死士,也已经抵达了预定位置。
他们的头顶,就是那个假太子即将返回的寝宫。
赵六从怀中,取出了那个黑色的陶罐,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他对着身后的弟兄们,做了最后一个手势。
——“开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