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呼啸，卷起官道上的尘土，吹得人脸颊生疼。
周成伏在马背上，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快被颠散了。
他已经连续奔袭了三个时辰，座下的战马换了两次，人却没合过一次眼。
怀里那枚沉甸甸的金牌，像一团火，灼烧着他的胸膛，也支撑着他几乎要散架的身体。
侯爷的命令，重于泰山。
他此行的目的地，是距离长安一百二十里外的岐州。
那里，驻扎着大唐折冲府的一支精锐——岐州都尉麾下的三千府兵。其都尉，名叫张亮。
这个张亮，不是历史上那个后来谋反的张亮，而是李世民登基前就一直跟随左右的亲信之一。
为人忠勇，治军严谨，是李世民安插在关中腹地的一颗重要棋子。
林浩相信，只要他见到金牌，听到长安的变故，绝对会毫不犹豫地起兵。
天色微明时，岐州城的轮廓终于出现在地平线上。
周成没有从正门进，而是绕到一处偏僻的角门，亮出了百骑司的腰牌。
守城的军士验过无误，立刻放行，并派人引他前往都尉府。
都尉府内，一身戎装的张亮正在堂前擦拭自己的马槊。
他年约四十，身材魁梧，面容黝黑，一双眼睛炯炯有神，一看就是久经沙场的老将。
“百骑司的人？这么早，有什么要紧事？”张亮看到周成进来，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眉头微皱。百骑司直属皇帝，无事不登三宝殿。
“张都尉。”周成抱拳行礼，声音因为长时间的奔波而有些嘶哑，“事关重大，还请屏退左右。”
张亮眼神一凝，挥了挥手，让堂内的亲兵都退了出去。
“说吧。”
周成不再废话，直接从怀中取出那枚用锦布包裹的金牌，双手呈上。
当那枚焦黑的“如朕亲临”金牌出现在眼前时，张亮这位在战场上杀伐果断的悍将，瞳孔猛地一缩，手一抖，沉重的马槊“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他快步上前，几乎是抢过金牌，翻来覆去地仔细查看。
金牌的材质、背后的龙纹、边角的磨损……每一个细节，都和他记忆中陪同陛下视察时见过的御赐金牌一模一样。
尤其是那被大火燎过的痕迹，更增添了一份惨烈的真实感。
“这……这是……”张亮的声音都在颤抖。
“张都尉，长安城，出大事了。”周成沉声道。
他将太子矫诏、常宣乱政、陛下被软禁的事情，言简意赅地说了一遍。
每多听一句，张亮的脸色就难看一分。
听到最后，他那张黝黑的脸已经涨成了猪肝色，额头上青筋暴起，捏着金牌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指节发白。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张亮猛地一拳砸在案几上，坚实的木案竟被他砸出一道裂纹，
“一个阉人，一个黄口孺子，竟敢行此滔天大逆！他们把陛下当什么了？把我们这些跟着陛下一刀一枪打下江山的老兄弟当什么了？”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眼中怒火熊熊，仿佛一头被激怒的雄狮。
“冠军侯有令。”周成看着他的反应，知道这事成了，立刻将林浩的命令传达给他，
“侯爷命你，即刻起，以‘清君侧，讨国贼’的名义，整顿兵马，兵临长安城下！但，围而不攻，只为造势！等待侯爷的最终号令！”
“清君侧，讨国贼！”张亮咀嚼着这六个字，眼中爆发出骇人的精光，“好！好一个清君侧！侯爷不愧是侯爷，这个时候，也只有他敢扛起这面大旗了！”
他将金牌小心翼翼地还给周成，沉声道：“你回去告诉侯爷，就说他张亮，这条命是陛下给的！
如今陛下有难，我万死不辞！三个时辰，不，两个时辰之内，我必亲率三千儿郎，兵发长安！长安城下，听候侯爷将令！”
“张都尉高义！”周成心中大定，重重抱拳。
“这算什么高义？这是本分！”张亮大手一挥，转身就朝堂外走去，一边走一边怒吼，“来人！吹号！聚将！全军集合！！”
苍凉的号角声，很快在岐州城上空响起。
沉睡的军营瞬间被唤醒，无数的脚步声、甲胄碰撞声、兵刃出鞘声汇成一股钢铁洪流，开始在校场上集结。
周成站在都尉府的台阶上，看着一队队杀气腾腾的府兵迅速列成方阵，听着张亮那慷慨激昂的战前动员，心中的热血也被点燃了。
“兄弟们！我们吃的皇粮，穿的皇衣，拿的军饷，是谁给的？是陛下！是当今圣上李世民给的！”
“如今，长安有奸佞作乱，蒙蔽太子，软禁陛下！我问你们，我们身为大唐军人，答不答应？”
“不答应！！”三千将士齐声怒吼，声震云霄。
“那我们该怎么办？”
“杀！杀！杀！”
“清君侧！讨国贼！”
“清君侧！讨国贼！”
山呼海啸般的口号，让整个岐州城都为之震动。
周成没有多留，他知道，自己的任务还没有完成。岐州只是第一站。
按照侯爷的计划，他还要去往另外两个军镇，说服另外两位忠于李世民的将领。
他翻身上马，对着已经集结完毕，即将开拔的大军方向，再次重重抱拳，然后一夹马腹，朝着下一个目标，绝尘而去。
在他身后，三千府兵组成的钢铁洪流，已经开始缓缓向东移动，如同一把出鞘的利剑，直指长安。
与此同时，周成并不知道，在他奔走于关中各处军镇，散播“勤王”檄文的时候，他自己也成了一个移动的“谣言”散播机。
每到一处军营，他不仅是传达命令，更是在与那些中下层军官和老兵的交谈中，有意无意地透露出长安城的“真相”。
“听说了吗？长安城的禁军，现在是一个叫常宣的太监在管事！”
“什么？太监领兵？这成何体统！”
“可不是嘛！听说那常宣心狠手辣，太子殿下都被他给控制了，跟个木偶似的，他说东，太子不敢往西。”
“真的假的？那陛下呢？”
“唉，陛下……听说被气得病倒了，现在谁也见不着。”
这些半真半假，却极具煽动性的流言，像病毒一样在军中迅速传播开来。
士兵们或许不懂朝堂上的弯弯绕绕，但他们朴素的观念里，让一个太监骑在头上作威作福，还把皇帝和太子都给架空了，这就是大逆不道！
一时间，关中各地的军营里，群情激奋，对那个素未谋面的“国贼”常宣，充满了鄙夷和愤怒。
这正是林浩计划中的一环——舆论战。
他要先从名声上，把常宣和傀儡太子彻底搞臭，为接下来的“清君侧”行动，争取到最广泛的民心和军心支持。
当周成风尘仆仆地抵达第三个，也是最后一个军镇，成功说服那位老将军起兵时，他不知道，在他身后，已有近万人的勤王大军，从三个不同的方向，如三把尖刀，向着长安合围而来。
长安城，这座看似固若金汤的牢笼，已经被悄悄地包围了。
而城内的常宣，此刻还沉浸在掌控一切的权力快感之中，对城外涌动的暗流，浑然不觉。
他以为自己是棋手，却不知自己早已成了别人棋盘上的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