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上人流如织，林浩混入其中，像一滴水汇入大江。
他没有回头，一步也没有。
但东宫那座朱红宫墙，仿佛一座巨大的墓碑，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后心。
那个姓常的宦官，那双不像宦官的眼睛，还有那快如鬼魅的一爪，都说明了一件事。
东宫，已经不是太子李承乾的东宫了。
“侯爷。”
周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保持着三步的距离，不多不少。
“客栈不能回了。”林浩的脚步没停，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
“明白。”
林浩没有走向任何一条主干道，他七拐八绕，专门挑那些窄小、僻静的巷子走。
他走的路线毫无规律，时而向东，时而折返向西，像一个在自己家后院闲逛的醉汉。
他在试探。
试探身后那根若有若无的线，到底存不存在。
当他转入第三条小巷，这条巷子比之前的更窄，仅容两人并肩。两侧是高耸的坊墙，墙皮斑驳，长满了青苔。
巷子尽头，是一堵死墙。
林浩的脚步，停了下来。
周成立刻跟上，站在他身后，手已经按住了刀柄，肌肉绷紧。
“侯爷？”
“来都来了，不出来见个面吗？”林浩对着空无一人的巷子开口，声音不大，却在狭窄的空间里来回碰撞。
没有回应。
只有风吹过巷口的呜呜声。
林浩笑了笑，那笑意却未达眼底。
“看来是不想聊。”
话音刚落，巷子两头，同时出现了动静。
前方的死墙上，三道黑影悄无声息地翻落下来，像三只黑色的壁虎。
后方的巷口，也走进了四个人，堵死了他们所有的退路。
一共七个人。
人人黑衣蒙面，只露出一双毫无感情的眼睛。他们手中，都握着一尺半长的精钢短刀，刀刃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幽冷的白光。
没有一句废话。
为首的蒙面人身体微微一弓，下一瞬，整个人如离弦之箭，猛扑过来。
刀光破空，直取林浩的脖颈。
“找死！”周成暴喝一声，抽出背后厚重的横刀，踏前一步，一刀劈了过去。
“铛！”
刺耳的金铁交鸣声炸响。
周成只觉得一股巨力从刀身传来，虎口发麻，竟被逼退了半步。
另外六人也动了。
他们的动作整齐划一，两人一组，分三个方向，呈一个品字形，瞬间将林浩和周成切割包围。
刀光织成了一张网。
林浩拔出腰间的横刀，刀身一转，格开从侧面刺来的一刀。
他没有抢攻，脚下步法变换，在狭小的空间里闪转腾挪。
这些人的刀法，狠辣，直接，招招都是杀招。
更可怕的是他们的配合。
一人主攻，另一人必然会从一个最刁钻的角度进行补刀，封死你所有的退路。
这不是江湖人的打法，这是军中战阵的杀伐之术！
“侯爷！这些人不对劲！”周成陷入了苦战。
他面前的两个蒙面人，攻势如潮，一把短刀在他手中，却用出了长枪大戟的气势，压得周成有些喘不过气。
“是死士！”林浩一刀逼退面前的敌人，冷冷开口。
他明白了，对方不是来试探的，也不是来抓捕的。
他们是来灭口的。
从他们出现的那一刻起，这场刺杀就已经开始了。
“叮！”
林浩的刀，与其中一名蒙面人的短刀交击。
对方手腕一抖，短刀顺着林浩的刀身滑下，直削他的手腕。
林浩手腕猛地一沉，刀柄磕在对方手腕的麻筋上。
就在这一瞬间，他看清了对方的步法。
三步之内，必有一次变向，落脚点永远在同伴的斜前方。
这个步法，这个三人一组的配合……
林浩的瞳孔猛地一缩。
卢家！是范阳卢氏的私兵！
跟在断魂崖下，那些被他屠戮的卢家精锐，用的是同一种战阵刀法！
“周成！是卢家的狗！”林浩吼道。
周成闻言，眼中怒火更盛，手中横刀大开大合，一时间竟将对手逼得连连后退。
“他娘的！阴魂不散！”
林浩心中却是一沉。
坏了。
他以为自己封锁河北道，能把卢家这头恶犬暂时钉死在原地。
没想到，卢家的爪牙，竟然已经伸到了长安城，而且能如此精准地找到自己的位置。
客栈的伪装，暴露了。
不，或许从他踏入长安的那一刻，就已经被盯上了。
那个“造物主”还没出手，卢家这条疯狗却先咬了上来。
“侯爷，他们人多！这样下去不行！”周成身上已经多了一道血口，虽然不深，但这是一个危险的信号。
林浩看了一眼周围。
七个人，组成两个小的三才阵，还有一个游弋在外，随时准备补上致命一击。
再打下去，他们俩今天真可能要交代在这里。
必须走了！
林浩眼中闪过一抹决然。
他不再防守，猛地向前踏出一步，手中的横刀完全放弃了防御，以一种一往无前的气势，直劈向面前两名蒙面人的中间。
那两人显然没料到林浩会突然用上这种两败俱伤的打法，下意识地侧身闪避。
就是现在！
空隙出现了！
林浩左手从怀中一掏，一个鸡蛋大小的黑色陶丸被他狠狠砸在地上。
“砰！”
陶丸碎裂，一股刺鼻的浓烈白烟瞬间炸开，迅速弥漫了整个狭窄的巷子。
“咳咳！”
蒙面人猝不及防，被烟雾呛得连连后退，阵型顿时大乱。
“周成，走！”
林浩低喝一声，一把抓住周成的手臂，辨明方向，朝着巷口猛冲过去。
“想跑？”
烟雾中，那个一直游弋在外的蒙面人声音嘶哑地开口。
他似乎早有防备，用袖子捂住口鼻，一刀拦在两人面前。
“滚开！”
林浩看也不看，反手一刀甩出。
横刀在空中打着旋，带着破风的呼啸，直奔那人面门。
那人不敢硬接，只能侧身躲避。
趁着这个间隙，林浩和周成已经像两头猎豹，冲出了巷口，瞬间消失在纵横交错的坊市建筑群里。
几个呼吸后，烟雾散去。
为首的蒙面人看着空无一人的巷子，还有插在墙上、兀自震颤的横刀，眼中露出一抹忌惮。
“追！”
他捡起地上的横刀，冷冷下令。
另一头，一处偏僻的废弃民宅院内。
林浩和周成背靠着断墙，大口喘着粗气。
“侯爷，你没事吧？”周成捂着手臂上的伤口，鲜血已经浸透了衣衫。
“皮外伤。”林浩摇摇头，脸色却无比凝重。
他走到墙边，捡回了自己的刀。
“我们暴露了。”周成的声音有些嘶哑。
“不是暴露了那么简单。”林浩用衣袖擦去刀上的血迹，眼神冷得像冰。
“卢家的人，不是冲着长安侯来的，是冲着林浩来的。他们动用死士，在天子脚下当街刺杀，只有一个目的。”
林浩转过头，看着周成。
“他们要杀人灭口，要掩盖在河北道发生的一切。”
周成脸色一变：“那我们现在……”
“远来居不能回了，百骑司的联络点，也不能去。”林浩打断了他。
“从我们被盯上的那一刻起，长安城里，我们之前布下的所有暗线，可能都已经不安全了。”
林浩抬头，望向夜幕下长安城的轮廓。
那座恢弘的城池，此刻在他眼中，变成了一张巨大而无形的网。
而他，就是网里的那条鱼。
“他们不是在抓我们。”林浩轻声说，像是在自言自语，“他们是在赶我们。”
“把我们从所有已知的地方赶出来，让我们变成无头的苍蝇，只能朝着他们预设好的方向去跑。”
“而那个方向的尽头，一定有个更深的陷阱在等着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