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道，永济县衙后堂。
夜风卷着寒意从洞开的窗户灌入，吹得烛火一阵摇曳。
林浩独自站在堪舆图前，手指在那枚代表着卢家别院的朱红圈子上轻轻敲击。
他已在此站了整整一个时辰，脑中反复推演着天机阁这张巨网的每一条脉络。
就在这时，一名百骑司斥候如旋风般冲了进来，他的脸上混杂着疲惫与亢奋，高高举起手中的火漆木筒。
“侯爷！长安，八百里加急！”
林浩霍然转身，一把接过木筒。
筒身的火漆上，是唯有皇帝才能使用的龙纹大印。
他没有丝毫犹豫，指尖内力一吐，坚硬的木筒应声裂开，露出一卷明黄色的圣旨。
展开圣旨，熟悉的字体映入眼帘，笔锋凌厉，力透纸背，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李世民的滔天怒火。
圣旨的内容并不复杂，先是肯定了林浩在河北道的一切功绩，然后便是赋予他前所未有的权力。
“朕信你，如信朕己。河北道之事，你可全权处置，不必再有任何顾忌！无论挖出什么，牵扯到谁，哪怕是皇亲国戚，哪怕是封疆大吏”
圣旨的最后，只有一句森然的话。
“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林浩缓缓卷起圣旨，一股沉甸甸的重量压在了他的心头。
这不是赏赐，这是一柄出鞘的剑，一张催命的符。
李世民已经彻底被激怒，他将这把最锋利的刀交给了自己，目的只有一个——斩断一切腐烂的根须，哪怕这根须已经与皇室血脉纠缠在了一起。
“侯爷，周校尉他们已经将卢家暗室里的东西全部翻译整理出来了。
一名文吏捧着一叠厚厚的卷宗，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
林浩将圣旨妥善收好，接过卷宗，翻开了第一页。
“长生薪不朽魂器”
看着这些被翻译过来的诡异词汇，林浩的呼吸微微一滞。
根据卷宗记载，天机阁所追求的“永生”，并非是简单的延年益寿。
他们试图通过一种邪恶的秘法，将活人的魂魄从躯体中剥离出来，炼化成所谓的“薪”，再将这些“薪”喂养给一个特制的“魂器”。
这个“魂器”，必须是“龙格”之体，即拥有帝王命格的活人。
一旦炼成，天机阁的核心成员，便可以将自己的神魂注入这个“魂器”之中，从而实现另一种形式的“万世不灭”。
林浩的脑海中瞬间闪过崔家宝库里那具被酷刑折磨至死的碳化干尸。
那个人，是天机阁的初代成员。
他究竟是炼制“长生薪”的牺牲品，还是一个失败的“魂器”？
崔家，又或者说他背后的天机阁，是在用这种惨无人道的方式进行着某种骇人听闻的人体试验。
“炼”
林浩嘴里咀嚼着这个字，一个被他几乎遗忘的名字猛地跳了出来。
玄机子！
那个死在东宫，死因是炼制“假丹药”毒害太子的妖道。
当初所有人都以为那只是一个江湖骗子与野心太子的闹剧。
可现在看来，玄机子所谓的“炼丹”，会不会根本就不是在炼金石草木？
“把玄机子案的所有卷宗，全部给我调过来！”林浩头也不抬地命令道。
“是！”
很快，积满了灰尘的卷宗被送到了林浩的案头。
他一页一页地翻阅着，上面的记录与大理寺当初的定论并无二致：玄机子蛊惑太子，声称能炼制长生不老丹，太子信以为真，结果服丹后差点一命呜呼。
一切看起来都顺理成章。
但林浩如今掌握了“种魔”、“魂器”这些线索，再看这份卷宗，处处都透着古怪。
“太子为何会对一个江湖术士如此信任？仅仅是为了虚无缥缈的长生？”
“玄机子一个骗子，哪来的胆子敢给当朝太子喂毒药？”
林浩的手指在卷宗的一处记录上停了下来。
那是玄机子被抄没的物品清单。
除了些寻常的丹炉、药杵，还有一大堆看起来杂乱无章的“炼丹材料”。
林浩拿起笔，将这份材料清单与刚才卢家密室卷宗里记载的“炼制长生薪”所需之物一一比对。
朱砂、水银、童子血这些还能用炼丹来解释。
可后面的“七步蛇蜕”、“百年尸傀”、“怨灵草”这些东西，根本就不是正道丹方里会有的东西！
两份清单，重合度高达七成！
林-浩只觉得一股寒流顺着脊椎向上蔓延。
玄机子根本不是在炼丹。
他就是在进行天机阁的邪恶实验！
而太子李承乾，也绝不仅仅是被蛊惑那么简单。
那份批注“些许牺牲在所难免”的字迹，证明他对此完全知情，甚至深度参与其中！
那么，玄机子之死，就绝不是意外。
是实验失败，需要一个替罪羊？还是玄机子知道了太多，被灭口了？
林浩的视线，落在了清单的末尾。
那里记录着玄机子被抄家时，从他密室里找到的一本手札。
手札上，除了些疯言疯语般的炼丹心得，还用一种奇怪的符号记录着他的“实验进展”。
“甲字一号，不适，已废。”
“乙字三号，崩溃，已销。”
“丙字七号，体魄尚可，神魂孱弱，待观察”
林浩迅速翻出那本黑铁密码簿，将这些符号一一对应翻译。
“甲字一号太仆寺，司仪署丞，张德”
“乙字三号国子监，博士，钱文”
一个个朝廷官员的名字出现在纸上，官职都不高，但都真实存在。
这些人，都是玄机子的“小白鼠”！
林浩继续向下看去，当他翻译出“丙字七号”的身份时，他的手猛地攥紧了笔杆。
“丙字七号东宫，翊卫，陈玄。”
东宫的翊卫！
太子的贴身护卫！
天机阁的实验，已经做到了太子的身边！
林浩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再次将目光投向堪舆图，在河北道的地图上，卢、赵两家犬牙交错的地盘上画了一个圈。
“传令下去，”他对着门外的周成沉声说道，“卢家和赵家的事情，让他们自己闹。我们的人，撤回来一部分，我有更要紧的事让他们去做。”
“是，侯爷！”
“另外，”林浩的声音压得极低，“派几个最机灵的，去一趟长安。我要你们把这份名单上的人，尤其是那个叫陈玄的东宫翊卫，给我盯死了！”
“我要知道他这几年，吃过什么，见过谁，身体有没有任何异于常人的地方，哪怕是掉一根头发，都给我记下来！”
交代完一切，林浩再次拿起玄机子的手札。
他总觉得，自己好像漏掉了什么。
他将手札翻到最后一页，那里只有几个潦草的大字，墨迹甚至都化开了，像是临死前仓促写下的。
“薪成门开”
门？什么门？
永生之门吗？
林浩皱着眉，将这张纸对着烛火，试图从墨迹的深浅中看出些端倪。
忽然，他发现在这张纸的背面，似乎有淡淡的压痕。
他连忙取来清水和拓纸，小心翼翼地将那片压痕拓印下来。
随着墨迹的显现，一个歪歪扭扭的图案，出现在林浩面前。
那不是字，也不是符号。
那是一座山的轮廓。
一座无比熟悉的山。
林浩猛地抬头，死死盯住堪舆图上，代表着长安城郊外的一处区域。
那里，是皇家禁苑。
是终南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