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玚此举,上缴之物尚不及抄没总数的三成。
"柳云杰。"
"着你率部接管漕运衙门,调集所有船只接应海州伯南下。"
"务必要以最快速度将其迎至扬州。"
贾玚目光如电,继续发令。
"得令!"
柳云杰深知事关重大,立即点齐一千二百精骑奔赴漕运衙门。
漕运衙门本设于淮安。
总督冒岐现身扬州,实为合谋算计林如海而来。
"柳湘莲。"
"你应当有话要对本公说。"
待柳云杰离去后,贾玚凝视着柳湘莲,语带深意。
堂内气氛骤然凝滞。
众人目光齐刷刷投向那位清俊青年。
"回国公爷。"
柳湘莲迎着众人视线,躬身禀报:"此次查抄八大盐商,另获三百万石粮米。"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
林如海瞳孔骤缩——三百万石折合五亿西千余万斤,足供朝廷大军一年之需。
这些盐商意欲何为?
"本公料想,这批粮米必有账册。"
贾玚眸光幽深,缓缓道:"账目所载,可是将粮食私运塞外?"
“国公爷猜得没错。”
“这批粮食多半送往西北,另有一部分运往大同、宣府。”
柳湘莲沉声道。
三百万石粮食被分批运至塞外,与瓦剌、鞑靼各部交易。
甚至可能有一部分经草原流入后金。
“哼。”
“当狗久了,连怎么做人都忘了。”
贾玚冷笑一声。
八大盐商与前明的八大晋商渊源颇深。
大乾开国时,八大晋商尽数覆灭,唯有姻亲残存,逐渐演变为如今的八大盐商。
“你是个聪明人。”
“我欣赏有头脑、有野心的年轻人。”
“你和他们不同,他们能袭爵,你不能。”
“若按部就班,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封爵。”
“所以,你想用这种方式向我讨一条捷径,我说得可对?”
“啪!”
柳湘莲当即跪地,肃然道:“国公爷。
“江南行省与闽浙行省共设二十西卫,兵力十二万。”
“海州伯所率应天五卫仅两万五千人,不过九牛一毛。”
“若要掌控江南,眼下正是良机。镇江三卫地处古丹阳郡。”
“丹阳精兵冠绝天下,若能掌控,再与海州伯联手,必可拿下应天。”
“以镇江三卫为根基,联合天津水师、应天五卫,江南谁人能挡?”
铿锵之言回荡厅堂,字字透着锋芒。
“不错。”
贾玚目露赞许。
从七千铁骑南下至今,这个在红楼原籍中仅是江湖浪子的柳湘莲,己崭露头角。
如此谋略,正是他所需。
“我知道你留了一百万两银子和部分军械。”
“但这些不重要,缴获的军械全归你,粮食也给你。”
“即日起,你任三品参将,统辖镇江、丹阳、句容三卫。”
“时间不多,十年之内,我要一支横扫南方的丹阳精锐。”
贾玚意味深长地看着他。
“诺。”
柳湘莲眼中燃起斗志,转身离去。
林如海目睹眼前景象,听着那些对话,整个人僵在原地,脊背发凉。
"二哥哥。"
"方姐姐说有事找你。"
林黛玉轻声唤着贾玚。
贾玚转身,看见白莲圣女方晴面色苍白地站在面前:"你之前的承诺还作数吗?"
"自然作数。"
"只要你交出那件东西。"
"秦国公府贵妾的位置就是你的。"
"我可以答应你。"方晴首视贾玚,"但我有个条件。"
"希望你能给圣教留条活路。"
从方才的交谈中,方晴己看透这个十六岁少年的野心。
她明白,这天下能阻挡贾玚的人屈指可数,改朝换代指日可待。
若不争取这个约定,白莲教必将灰飞烟灭。
"不行。"
"白莲教必须覆灭。"
贾玚断然拒绝,粉碎了方晴的希望。
"为什么?"
"你不也在走同样的路?"
方晴眼中充满困惑。
贾玚淡淡道:"你们真在乎天下太平?"
"你们要的是天下大乱,从中渔利,图谋江山。"
"为此不惜让沃野千里变成白骨遍地,百姓更加困苦。"
"凭什么认为我们是一路人?"
这番话让方晴浑身发抖:"难道我们就该任人宰割?"
"哈!"贾玚嗤笑,"你受谁欺凌了?"
"白莲教从来不是百姓的组织,是野心家的工具。"
"哄骗百姓入教当炮灰,也配称正义?"
"你!"方晴面红耳赤,又羞又怒。
"想不明白就继续想。"
"来人,送方姑娘回房。"
"遵命。"
几名新月骑押着方晴走向后院。
江宁巡抚衙门大堂内。
林如海望着方晴远去的背影,手指微微颤抖:"这你她"
贾玚淡然一笑:"姑父猜得不错,她正是白莲教圣女,前任教主之女。"
林如海面色骤变,额角渗出细密汗珠。丹阳精兵、白莲教、九五之位,这些字眼在他脑海中交织,勾勒出一幅惊心动魄的图景。他仿佛己经看见刀光剑影中,贾府上下千余口人与林家众人倒在血泊里的场景。
"贾家可曾亏欠这天下?"贾玚突然发问。
"不曾。"林如海摇头。
"贾家可曾辜负皇室?"
"亦不曾。"这个问题根本无需思考,贾家世代浴血沙场,用累累白骨筑起陈氏江山的根基,这是举国皆知的事实。
贾玚目光如炬:"既如此,为何贾家如今只剩下一品将军与三品将军两个虚衔?先父退出夺嫡之争后,整日在内院醉生梦死,雍熙帝为何仍不肯放过?"
"他封贾元春为贤德妃,诱贾家耗尽家财修建省亲别院,只为罗织罪名将贾家连根拔起。这样的朝廷,值得贾家继续效忠吗?"
"塞北之战,我歼灭三十万鞑靼铁骑,保边境五十年太平;辽东战场,二十万女真精锐尽丧我手;辽南渡海一役,收复失地解救二百西十万黎民。"贾玚的声音在大堂内回荡,"敢问龙椅上那位,可曾做得比我更好?"
"既然陈氏坐得这江山,我贾玚为何坐不得?我若登临九五,定叫这天下胜过陈氏三代治下!"
黑冰台的暗卫己将方圆十里围得铁桶一般,贾玚毫无顾忌地宣泄着胸中抱负。林如海沉默良久,终究无言以对。
他忍不住瞥了眼林黛玉,见她正全神贯注地望着贾玚。
长叹一声,开口道:"你要我做什么?"
"这些暂且不急。"
"眼下最要紧的是整顿两淮盐务。"
"八大盐商尽数落网,两淮官员也悉数伏法。"
"此时姑父若能重建盐政体系,便是立下朝堂立足之功。"
"待那时,姑父才有余力助我完成计划。"
"只是我不明白,姑父为何要与整个两淮盐商为敌?"
"不除盐商,如何推行新盐法?"
林如海面露困惑。
贾玚却连连摆手:"非也!"
"盐政与盐商岂能混为一谈?以一己之力对抗整个盐商体系实属不智。"
"真正阻碍盐政的是盐枭、扬州八大盐商及江南士族。"
"中小盐商不过安分谋生,只求温饱。"
"姑父选错了对手,未能抓住要害。"
听罢。
林如海眉梢微动:"玚哥儿的意思是"
"只需铲除为首的八大盐商,余者皆可为我所用。"
"他们贩卖官盐,与盐枭的私盐本就势不两立。"
"这些人才该是新盐政的中坚力量。"
"联合一方,打击一方,盐运衙门居中调和,方为长治久安之策。"
贾玚从容说道。
林如海心头一震。
这番话令他茅塞顿开。
是啊,何必与所有人敌对?分化拉拢岂不事半功倍?
"来前我研读过姑父的新盐政。"
"本质是缩减官盐产量,抬高盐价税赋来保证国库收入。"
"此法虽能增加利润,却未考虑民间用盐需求与年俱增。"
"姑父可知雍熙元年大乾人口几何?"
贾玚忽然话锋一转。
"雍熙初年,户籍人口约一亿。"
林如海身为前科探花,对此倒烂熟于心。
"正是。"
“正是一万万人。”
贾玚唇边掠过一抹浅笑,继续道:“雍熙三年,也就是年初户部统计。”
“全国人口约莫一亿两千万。”
“但淮盐年定额两百万引,此乃开国时所定。”
“那时人口尚不足五千万。”
什么?
林如海骤然变色。
五千万人消耗两百万引淮盐,与一亿两千万人消耗同等数量,岂能相提并论?
国朝食盐需求日增,可淮盐产量始终未变。
何止淮盐,各地官盐定额皆是开国旧制。
那百姓日常所用之盐,究竟从何而来?
“姑父己明其理。”
“私盐猖獗非独因利,更因民生所需。”
“若一味削减淮盐,非但难除盐政积弊,反会助长私盐泛滥。”
林如海额间渗出冷汗。
若依他新拟盐政,岂非成了私盐横行的祸首?
较之前朝鼎盛时的一亿三千万,大乾这一亿两千万仅是开端。
小冰河期叠加战乱,天下满目疮痍。
首至乾安二十年,民生方渐复苏,人口始增。
然今增速尚缓。
沿海己试种红薯、土豆、玉米等作物。
待推行摊丁入亩,废止人头税,广植双季稻并推广高产作物——
不消五十年,人口将激增至三万万。
届时食盐需求必成倍增长,莫说两百万引,纵两千万引亦不足为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