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辰略微沉吟。
自从人工智能诞生之起，就有一个争议话题。
就是假如人工智能有一天真的和人类一样，有了思维和感情，那它到底算不算人？
更进一步，假如那个人和历史上的某个人完全一样，拥有他所有的记忆和思维方式。
就象刘慈欣的小说《中国2185》中那样。
那又如何界定？
见吴辰半响不说话，闵欣柔缩了缩脖子低声道：“对不起，老师，是我唐突了。”
吴辰奇怪的看了她一眼。
“你为什么道歉？”
“因为……”
闵欣柔起了个头就又沉默了，纤细修长的手指捏着衣服下摆，半天也没个下文。
吴辰实在搞不懂，她这么漂亮优秀的女孩子，为什么和人交流时会这样自卑。
但他也没追问，而是说出了自己的思考。
“我觉得不能，比如说我自己。”
吴辰撩起刘海，指了指自己额头右上方的一道微不足道的印子。
那是他小时候撞在暖气片上摔破留下的，一直没有消退。
“假设有一天我死了，然后有人复刻了一个和我一样的身体，并且有着和我一样的思维跟记忆，甚至连额头上的伤痕也在，那他算是我吗？
是不能算的，因为即使他有相同的伤疤，但却不能对过去的经历感同身受。
甚至他从某个时间点，走上了与未死的我相同的未来，那对过去的我来说，也不是同一个人。
所以我认为，用生物技术完整的一比一复刻某个人都不能叫死而复生。
更何况是利用人工智能在电子世界重现了。”
听完他的观点，闵欣柔一直沉默着不肯说话。
但从她微微颤动的睫毛上，能看出她在努力思考。
吴辰没再继续说话，而是安静的等待着她思考清楚。
一时间，教室里安静的如同时间被定格。
直到楼下一群人走过，吵吵嚷嚷的争论去家和食堂还是养贤府食堂吃晚饭，才打破了这份沉寂。
闵欣柔从沉思中清醒了过来。
看到吴辰正在安静的看着自己，她顿时脸红成了一片，似乎窗外的晚霞落下了山，却又悄悄爬上她的耳尖。
“对，对不起，吴老师，我走神了。”
她连忙嗫嚅着道歉。
吴辰摆了摆手表示不用在意。
不过他想了想还是问道：“你听过庞加莱回归吗？”
“没有。”
闵欣柔不好意思的摇头。
“庞加莱回归是说，如果我们的宇宙是有限且孤立的系统，那么经过足够长的时间，所有粒子都会回到曾经出现过的状态，也就是说，你和你希望陪伴的人会再次经历完全相同的人生，再次相遇，这大概才能算真正的重生吧。”
闵欣柔怔怔问道：“那足够长的时间是多久？”
“至少12万亿年，甚至更久。”
“哦……”
闵欣柔重新低下了头。
吴辰以为她没有问题了，便打算离开。
不过闵欣柔突然又抬起头：“老师，您能告诉我人工智能会发展成什么样子吗？”
这个问题吴辰倒是能给出一个明确回答。
但时间要花很久，所以吴辰对闵欣柔道：“你要是想听，我们边吃饭边聊好了。”
“可，可以吗？”
闵欣柔结结巴巴道。
吴辰看出来她别说和老师吃饭了，甚至和人交流都是问题。
所以他用缓和的语气道：“当然可以的，走吧，养贤府那边的qz食堂新出了炸鸡腿，挺好吃的，我请你。”
“不，不用，老师我请你！”
闵欣柔急忙收拾起书包。
来到食堂，吴辰肯定没让闵欣柔请客，而是直接刷了自己的教工卡。
优惠下来以后，一个原价是5块钱的炸鸡腿，只要3块6就能买到。
qz食堂不大，在正常食堂的后门位置。
而且由于刚开业，知道的人并不多，所以即使现在是饭点人也很少。
吴辰和闵欣柔找了个安静的角落坐下。
老师和学生一起吃饭，而且还是异性，在任何时候都是非常敏感的一件事。
不过吴辰看着和大学生没区别。
所以偶尔路过的人只是惊叹了一下两人的颜值之高，就再也没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看闵欣柔半天不知道怎么开口的模样，吴辰便主动说起了人工智能的未来。
从最初的网页聊天应用，到后边的各种agent，包括最像闵欣柔所想的“电子人”，吴辰都讲了一遍。
闵欣柔认真的听着，似乎比上课的时候还认真。
“先吃鸡腿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吴辰发现只要自己讲话的时候，这个闵校花就会放下筷子听自己说话，导致一个鸡腿啃了半天还没啃完。
“好的老师！”
闵欣柔连忙点头，然后啃起了鸡腿。
吴辰也没打扰他，自顾自的低头吃饭。
但吃了几口后，他突然听到了几声极力掩盖的吸鼻涕的声音。
抬头看了一眼对面的女孩，发现有一颗晶莹的泪水，轻轻滴在了金黄色的炸鸡腿上。
“擦一下吧，鼻涕拌饭了都。”
吴辰有些无奈的把纸巾往她的方向推了推：“然后和老师说一下遇到什么困难了，如果学校能帮忙我会帮忙反应的。”
“没，没有，我就是想我爸爸了，想着要是能象老师你说的，能复刻他的声音对我说话就好了……”
被发现的闵欣柔很是尴尬。
在父亲走了的这一个多月时间里，她总是这样会突然哭起来，根本无法控制。
她飞快的拿起一张纸巾擦干净眼泪，低声的和吴辰解释原因。
其实也没有很复杂。
就是一个普通家庭，被生病的爸拖垮了，然后带着一身负债撒手人寰，留下了凄惨的母女。
独身来到千里之外求学的闵欣柔，就寄希望于能用人工智能技术重现父亲的音容笑貌。
对于她的心理问题，吴辰也没什么好办法。
每个人都会面临生死离别，无论是爱人也好，父母也罢，甚至还有子女。
那种突然意识到我没有爸爸或者妈妈了的感觉，确实会轻易击溃一个本就敏感脆弱的人。
但这种痛彻心扉的思念，要么由时间抚平，要么就只能自己顿悟。
不过对她想重现父亲的声音这件事，吴辰倒是可以帮忙。
他问道：“你有你爸爸的声音记录吗？”
闵欣柔不明白他想做什么，但还是立即回答道：“有，有的！”
“给我听听。”
“好……”
闵欣柔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山寨手机，点开一个qq记录后递了过来。
吴辰点开里面的一条语音。
一个雄浑有力的声音从话筒里传了出来。
“阿柔啊，今旦有冇食饱咩？
虽然没见过他的外貌，但吴辰能想像出这应该是一个高大、孔武有力，但对待妻女很温柔的男人。
思索了一下后，吴辰道：“我可以想办法给你弄个软件，让你能听他讲话，讲什么都可以，还能自动调整语气和情绪。”
他研发目标的第一阶段是transforr架构，中间正好需要做基于seq2seq和注意力机制的语音情感合成模型。
包装成一个简单的样品，应该能够满足闵欣柔的须求。
“啊，这能够做到吗？”
闵欣柔瞪大了眼睛。
这种技术，她听都没听过，完全没法想象要怎么做。
“能。”
吴辰言简意赅。
“那，那多谢老师了！”
看着吴辰自信的眼神，闵欣柔虽然还是徨恐，却选择了相信。
“不用，顺手的事。”
吴辰摇摇头。
上辈子他就是个爱多管学生闲事的老师，这辈子本想改改，但没想到遇到了还是会于心不忍。
“但是老师，我现在只有200块钱，够吗？”
身为软件工程专业的学生，闵欣柔知道这种定制软件肯定很贵。
“不够。”
“那，那需要多少呀？”
闵欣柔呆呆的问。
吴辰笑了笑。
“不要钱，但你以后每天都必须好好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