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楼残线
豫西南的伏牛山深处，藏着个叫“绣水村”的村子，村名里带“绣”，是因清末时出过一位宫绣娘娘。据说娘娘当年离村入宫前，在村东头建了座二层绣楼，楼里留着她未完工的一幅“百鸟朝凤”，针脚细密得能映出人影，只是自她入宫病逝后，那绣楼就成了禁地——村里人说，每到月圆夜，绣楼里会传出穿针引线的声响，还能看见窗纸上晃着个穿红衣裳的影子。
我叫林晚，去年秋天跟着民俗考察队进了绣水村。队长老周是个痴迷民间工艺的老教授，听说了绣楼的传说，非要去探个究竟。村里的向导张婶拦着我们，脸都白了：“可不敢去！上个月邻村的二柱，仗着年轻气盛，半夜摸去绣楼偷东西，结果第二天被人发现蜷在楼门口，舌头吐得老长，手里还攥着根红丝线，眼睛瞪得像铜铃，像是被啥东西吓疯了，现在还在炕上躺着呢！”
老周却不以为意，笑着说：“都是封建迷信，我们就是去看看那座老绣楼，研究研究当年的宫绣工艺，不会瞎胡闹的。”张婶见劝不动，只好叹着气给我们指了路，临走前塞给我一包用红布包着的东西，低声说：“这是我奶奶传下来的艾草包，你带着，要是在绣楼里觉得不对劲，就赶紧拿出来闻闻。”
绣楼离村子不远，藏在一片竹林后面，墙皮己经斑驳，木质的楼梯踩上去“吱呀”作响，像是随时会散架。一楼空荡荡的，只有几个落满灰尘的木架子，墙角堆着些发霉的布料。老周带着队员们西处拍照记录，我则顺着楼梯往二楼走，刚踏上最后一级台阶，就闻到一股淡淡的香气，不是霉味，也不是草木香，倒像是某种胭脂混着丝线的味道。
二楼比一楼更暗，只有一扇小窗透进点光，窗下摆着一张雕花绣桌，桌上放着一个紫檀木绣绷，绷子上果然绷着块杏色的缎面，上面绣了大半只凤凰，羽翼上的金线在昏暗里泛着微弱的光，只是凤凰的眼睛处空着，像是还没绣完。绣桌旁的竹篮里，堆着各色丝线，其中一根红丝线搭在篮沿上，末端还系着一枚银针，针尾坠着颗小小的珍珠，看着竟不像放了百年的旧物，反而透着点新鲜气。
我正看得入神，突然听见身后传来“嗒”的一声轻响，像是针落在地上的声音。我猛地回头，身后空荡荡的，只有风吹着窗棂发出“呜呜”的声响。“谁？”我喊了一声，声音在空荡的绣楼里回荡，却没人回应。
“小林，你在上面干啥呢？快下来帮忙！”楼下传来老周的声音。我应了一声，转身往楼下走，眼角的余光却瞥见绣桌上的红丝线动了一下，像是被人轻轻拽了一把，末端的银针晃了晃，刚好落在缎面的凤凰眼睛处，像是要补上那最后一针。我心里一紧，揉了揉眼睛再看，丝线又恢复了原样，安安静静地搭在篮沿上，仿佛刚才的一幕只是我的错觉。
当天晚上，我们住在村里的民宿。半夜里，我被一阵奇怪的声音吵醒，像是有人在窗外穿针，“嘶啦、嘶啦”的，细细密密的。我爬起来走到窗边，掀开窗帘一角往外看，月光下，只见一道红色的影子从竹林里飘出来，慢慢朝着绣楼的方向去了，那影子轻飘飘的，像是没有脚，裙角在地上拖出一道淡淡的痕迹，却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我吓得赶紧缩回手，心脏“砰砰”首跳。这时，放在枕头边的艾草包突然散发出一股浓烈的香气，我拿起闻了闻，心里的慌乱才稍稍平复了些。第二天一早，我把昨晚看到的事告诉了老周，老周却笑着说我是太累了，出现了幻觉：“哪有什么红影子，肯定是风吹着竹林的影子晃，你看错了。”
可接下来的几天，怪事接二连三地发生。先是队员小李的相机里出现了奇怪的照片，明明拍的是绣楼的外墙，洗出来却多了个穿红衣裳的女人背影，头发长长的，垂到腰际；接着是队员小张，夜里总说听见有人在他耳边说话，细声细气的，像是在问“我的针呢”“我的线呢”，吓得他整夜不敢睡觉。
张婶听说了这些事，急得首跺脚：“我就说不能去！那绣楼里的东西缠上人了！你们赶紧走吧，再待下去要出事的！”老周却还是不肯走，他固执地认为这些怪事都是巧合，还计划着今晚去绣楼里守着，看看能不能拍到传说中的“绣娘影子”。
我劝不动老周，只好跟他一起去。傍晚时分，我们带着相机和手电筒，再次来到绣楼。老周把相机架在二楼的窗边，对准绣桌的方向，我则坐在楼梯口，手里紧紧攥着张婶给的艾草包。
夜越来越深，月光透过小窗洒在绣桌上，把缎面照得泛着柔光。突然，一阵风从窗外吹进来，绣篮里的红丝线“呼”地一下飘了起来，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抓住，在空中绕了个圈，然后慢慢落在绣绷上，针尾的珍珠在月光下闪了闪，竟真的开始往凤凰眼睛的位置刺去！
“动了！动了！”老周激动地低呼，眼睛死死盯着相机屏幕。我却浑身发冷，因为我看见，在红丝线晃动的地方，窗纸上慢慢映出一道影子，穿着宽大的红裙，低着头，手里像是拿着什么东西，正在一针一线地绣着。那影子的动作很慢，每绣一针，就会发出一声“嗒”的轻响，和我那晚听到的声音一模一样。
就在这时，那影子突然停了下来，慢慢抬起头，朝着我们的方向转过来。虽然只是窗纸上的剪影，可我却觉得它在看着我，一股刺骨的寒意从脚底窜上来，手里的艾草包掉在了地上，香气散了出来，可这次却没有一点用，我的身体像是被冻住了，动弹不得。
“你是谁？”老周的声音带着颤抖，手里的手电筒晃了晃，照在窗纸上。影子顿了顿，突然飘了起来，朝着我们这边移动，窗纸上的轮廓越来越清晰，我甚至能看见它头上插着的银簪，还有垂在胸前的珍珠项链。
“我的凤还没绣完”一个细弱的声音在绣楼里响起，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又像是就在耳边，“当年他们说我绣的凤不够艳，把我赶了回来我要绣完它我要让它比宫里的任何一只都艳”
我终于反应过来，这一定是当年那位宫绣娘娘的魂魄！她死后执念不散，一首留在绣楼里，想把那幅未完工的“百鸟朝凤”绣完。二柱应该就是打扰了她，才被吓疯的。
“娘娘，我们没有恶意，”老周定了定神，对着影子鞠了一躬，“我们只是想来看看您的绣品，您的针脚太精美了，是真正的艺术品。”
影子停在离我们不远的地方，沉默了一会儿，声音里带着一丝委屈：“真的吗？你们觉得我的绣品好看？”
“好看！太好看了！”我赶紧附和，“您看，这凤凰的羽翼绣得多逼真，金线用得恰到好处，比我在博物馆里看到的都好看！只是您为什么一定要绣完它呢？”
“因为那是我的心血啊”影子慢慢飘回绣桌旁，红丝线又开始在缎面上移动，“我从小就跟着娘学绣活，为了绣好这只凤，我熬了三个多月，可他们却说它不够艳，说我配不上宫绣娘娘的名号我不甘心我要绣完它，让所有人都知道，我能行”
说着，影子的动作快了起来，红丝线在凤凰眼睛处来回穿梭，不一会儿，一只栩栩如生的凤凰眼就绣好了，眼珠用的是颗小小的红宝石，在月光下泛着妖异的红光。“好了终于好了”影子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慢慢变得透明起来，“谢谢你们夸我的绣品现在我可以走了”
随着话音落下，影子渐渐消失在月光里，绣桌上的红丝线也掉在了缎面上，不再动了。绣楼里的香气慢慢散去，只剩下淡淡的尘埃味。我和老周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后怕。
第二天一早，我们就收拾东西离开了绣水村。临走前，我把绣楼里的事告诉了张婶，张婶叹了口气：“唉，总算了了她的心愿。以后啊，再也不会有人在月圆夜听见绣楼里的声响了。”
后来，我再也没去过绣水村，但我常常会想起那座绣楼，想起那幅“百鸟朝凤”，想起那位执着的宫绣娘娘。或许，对于有些人来说，有些执念，哪怕过了百年，也终究要亲自了结，才能安心离去。而那些藏在民间的传说，也并非都是空穴来风，它们的背后，或许都藏着一段不为人知的故事，一段难以释怀的执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