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者都说能活下来已是万幸，至于拿笔写字，怕是再难如初。
那只手，差点就废了。
可他硬是用左手撑了三年，直到右手勉强能执笔。
每一个夜里，他都在灯下反复练习，写断的笔不计其数，染黑的纸堆成小山。
蒋玥不经意地扫了陆温煦几眼。
她站在人群外侧，目光掠过考生们的背影。
最终落在那个消瘦却挺拔的身影上。
陆温煦穿着洗得发白的青衫，袖口还打着补丁。
但脊背笔直。
这个陆温煦，倒也不是一无是处。
曾经在她眼里，他不过是个懦弱无能的穷书生，连一句重话都不敢顶。
可自从那次风波之后，他竟没有一蹶不振。
反而一步步走到今天。
经历了这么多糟心事，居然还能来考试。
家破人亡、身受重伤、被人排挤……
换了别人，早该心灰意冷，躲进深山老林不再露面。
可他没有。
他来了，还站在了考场门口。
这份心气，确实值得多看两眼。
蒋玥心头微微一动。
她原本以为，这世间早已没有值得敬佩的人了。
可此刻，她不得不承认，陆温煦身上，有种让她无法忽视的东西。
可她刚想再瞧瞧，眼前突然冒出一堵“肉墙”。
那人高大魁梧，肩宽背厚，挡在她面前，连阳光都被遮去大半。
蒋玥猝不及防，脚步一停，险些撞上。
彭钧大喇喇地挡在她面前。
他咧着嘴笑，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手臂交叉抱在胸前。
蒋玥眨了眨眼，看着彭钧。
彭钧居然也学蒋玥，朝她眨了眨眼睛。
那动作笨拙又滑稽，像是在模仿什么人，却做得不伦不类。
可正是这份生涩的刻意，让蒋玥心里一阵波动。
蒋玥：“……”
她一时语塞，既想骂他多事，又忍不住想笑。
这家伙，明明前几日还躺在榻上呻吟不止，如今倒有心思在这儿耍宝了。
没怎么晒太阳，再加上蒋玥隔三差五给他脸上抹些药膏。
原本那张粗糙的脸，竟然慢慢变得白净了不少，看起来都有点像富贵人家的少爷了。
以前满脸风霜，胡子拉碴。
如今脸面光滑了些，眉目也显得清晰起来，再加上养伤期间吃得好。
气色红润，竟真有了几分书生气。
他这么冲她眨眼，蒋玥心里“咚咚咚”直跳，差点没稳住。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彭钧。
不是凶神恶煞地挥拳打人，也不是沉默寡言地蹲在角落。
“你看我就行，我比别人顺眼多了。”
彭钧笑着说道。
蒋玥一听，忍不住“噗”地笑出声。
可彭钧那副自恋的模样，实在太过滑稽。
这彭钧，以前话都不肯多说一句。
现在倒好，被她带得也会耍贫嘴了。
记得刚收留他时，问十句他顶多答一句，眼神躲闪。
如今竟敢当众调侃，还能厚着脸皮自夸长相。
可见真是被她养得胆子肥了。
“那当然，我男人不比谁都俊？”
她也打趣道。
话一出口，她就意识到说漏了嘴。
她面上一红，却也不改口，索性仰起头，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
话音刚落，旁边就传来一阵讥笑。
“一个大男人，靠脸吃饭，算什么东西？”
蒋玥转头一看，只见几个考生聚在一块，为首的正是陈如礼。
“还能是什么？吃软饭的呗。”
另一人附和着，语气轻蔑至极。
“靠着女人过日子，吃她的，用她的，真给爷们丢脸。”
他们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周围人听见。
这是典型的当众羞辱，目的就是要让彭钧难堪。
说话的人阴阳怪气，正是之前想娶蒋玥做小妾的陈如礼。
他原本家境尚可，在镇上有几亩田产，又有个做衙役的堂兄，便自诩为体面人。
前些日子托媒人上门提亲。
想让蒋玥做妾，被蒋玥当面拒绝，还骂了个狗血淋头。
今天他也来参加考试。
他穿着簇新的襕衫，头戴方巾，打扮得一丝不苟。
可眼神阴鸷，嘴角冷笑，哪有半分读书人的儒雅。
蒋玥和王家早就掰了，听他这话，一点不客气就顶了回去。
“靠别人活着就丢脸？那你自己呢？”
当年他赌钱欠债，还不是靠他老娘跪地求人，才免于坐牢？
如今倒有脸说别人？
彭钧没吭声，但陈如礼觉得刚才那句话戳中了蒋玥的痛处，得意地扬起下巴。
“当然丢脸！男人靠女人养，还算什么男子汉？”
他声音越说越高。
蒋玥冷笑一声：“可男人靠男人养，就不丢脸了？”
陈如礼一愣：“靠男人养？什么意思？”
他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脸色骤然一变，声音都微微发颤。
“你别瞎说！我又不是那种人！我堂堂男子汉，怎么可能靠女人过日子？这成何体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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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靠你爹呢？吃他的、喝他的，他还给你娶了一堆小妾，整日花天酒地，你也心安理得地享这份福，你算不算丢脸？”
蒋玥步步紧逼，语气冷冽，目光如刀，直直刺向他的内心。
“我……我爹愿意，那是他的家事，关你什么事！”
他结结巴巴地反驳，额角渗出细汗。
蒋玥嗤笑一声，嘴角扬起一抹讥讽的弧度。
“我也愿意让我夫君过得好，关你什么事？我的银子、我的家业，我想给谁就给谁，难道还要看你们脸色行事？”
说完这话，她余光一瞥，眼角的视线不经意地扫过人群，却发现彭钧居然在笑。
“你还笑得出来？”
她皱眉，语气带着几分不可思议。
换了别人，早就恼羞成怒，跳脚反驳，甚至甩袖离去。
他倒好，不但不生气，反而笑得眼睛都弯成了月牙，嘴角咧开。
“媳妇肯养我，肯给我吃香的喝辣的，肯为我遮风挡雨，我高兴还来不及，干嘛不笑？”
彭钧坦然自若，声音清朗。
他说完，转过头，不疾不徐地扫了一圈陈如礼他们。
眼神平静，却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怜悯。
看了一圈，他轻轻摇头，叹息一声。
“唉，你们啊，这辈子怕是连软饭都轮不上吃。”
陈如礼等人顿时一脸懵，面面相觑，眼睛瞪得滚圆。
“？？？”
这算什么话？
软饭还能轮不上吃？
谁稀罕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