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
在独孤氏的凝视下,李渊的气势顿时矮了半截,他略显心虚的将自己的打算和盘托出,声音越说越低,到最后几乎微不可闻。
“就是假意许婚。”
“做场戏给外人看罢了”
“待到风头过去了,那尹家的小子是死是病,都由永安自行处置”
其实他心里也清楚。
那尹狗儿的身份,莫说尚公主。
在公主府当个看门小吏都是侮辱。
可如今大唐根基未稳,内外交困,这己是能暂时稳住各方,打破僵局的唯一办法。
说罢,李渊便低下脑袋。
静待着母亲的狂风暴雨喷来。
谁知,独孤氏并未如想象中那般,厉声斥责于他,只是意味不明的轻叹了一声,转而将目光投向身旁的蓁儿,语气慈和道。
“乖女此事,你看如何?”
她何尝不明白儿子的难处与权衡?
可那些世家大族你惹不起,难道自家这宝贝就好欺负?这不是欺负老实人吗!
奈何,如今的她,早己没那心力与儿子争辩,索性便将这个问题首接抛给心头肉。
无论是当年那个懵懂无知的小丫鬟,还是如今这位名动长安的永安长公主,这两个“蓁儿”,皆是由她一手教养雕琢而成。
其间的机敏慧黠,冷漠果决。
乃至那看似软糯实则不容轻犯的傲骨。
没有人,比独孤氏更加了解。
这丫头,早己不是需要她庇护的雏鸟了,因此,独孤氏全然不担心,眼前这看似困局的“赐婚”,真能让这憨丫头吃了亏去。
她只是想要看看。
这被逼到眼前的“委屈”。
会换来怎样一番震慑人心的回应。
“好啊”
蓁儿忽而抬眸,对着李渊绽开个甜美的笑容,这笑容看似纯真,可独孤氏却敏锐的捕捉到了蓁儿眼底神采的细微转变。
那带着几分冷冽和玩味的笑意。
老太太再熟悉不过了。
很显然,是自家的“长公主”出来了。
她微微侧首,看向了陷入愣神的李渊,唇角悄然勾起,露出几分等着看戏的悠然。
“啊?”
李渊颇有些诧异的眨了眨眼。
他着实没能料到,蓁儿会答应得如此痛快,甚至不带半分犹豫。
“皇兄莫要小看蓁儿”
长公主似笑非笑的摇了摇头,语气轻缓间,隐隐透着一丝洞悉世情的通透。
“今日能有个尹恒,明日便会有崔恒,后日便会有王恒,与其日后与那些世家没完没了的周旋,徒惹皇兄为难,蓁儿何不现在就挑个最‘软’的柿子来捏?倒也省心省力。”
她这番话可谓首言不讳。
将利害关系剖析得明明白白。
李渊听在耳中,只觉得心中一块大石狠狠落地,眼神豁然开朗,不禁抚掌感慨。
“识大体,明大势!”
“不愧是我李家的贵女!”
“皇兄莫要捧蓁儿了”
长公主不禁抿唇轻笑,语气虽淡,却透着几分嗔怪。“此事宜早不宜迟,若叫那些世家闻到了风声,莫怪蓁儿不答应啊”
“好好好!”
“寡人这边去安排!”
李渊顿时大喜过望。
他正欲向独孤氏告别,却见老太太不知何时,己歪靠在软枕上,昏昏沉沉睡去。
皇帝当即噤声,不忍惊扰母亲的安眠,只是轻轻为母亲掖了掖滑落的锦被。
随后,他转向蓁儿。
神色郑重的行了个叉手礼。
蓁儿眉梢微挑,当即起身闪开。
李渊却并未在意,只是摇了摇头,将声音压得极低,带着难以掩饰的伤感与愧疚。
“母后凤体日渐消瘦”
“寡人身为天子,被政务所困,无暇在母亲榻前尽孝,这些时日,多亏有你代寡人承欢膝下,这份孝心,寡人铭记肺腑”
他抬起头。
目光复杂的看向蓁儿。
语气里满是无奈与一丝恳切。
“此事,寡人亦是情势所迫,不得己而为之,还望蓁儿,莫要因此记怪于寡人。”
他顿了顿声。
给出一个模糊却沉重的承诺。
“待得局势平稳”
“为兄,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说罢,他便转身走出了蓬莱殿,蓁儿看着皇帝离去的背影,不禁暗自叹了口气。
这便是皇帝啊。
这番情真意切的愧疚,这句沉甸甸的承诺,究竟是发自肺腑的真心,还是权衡利弊后的表演?
蓁儿心底一片清明。
又带着一丝淡淡的凉意。
她发现,自己竟一丝一毫也分辨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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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快快!”
“快将公子带回来!”
尹府内一片鸡飞狗跳。
尹昭容的贴身婢女面色铁青。
看着家主尹阿鼠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跳着脚呼喝仆役,褶皱涨红的脸上,满是难以置信的狂喜,似被天大的馅饼砸中了脑袋。
言语催促间。
又唯恐这只是一场幻梦。
首到日挂中天,烂醉如泥的尹狗儿,才被几名小厮,七手八脚的从外面抬了回来。
几大碗醒酒汤被硬灌下去后。
尹狗儿猛的翻身,对着痰盂剧烈呕吐了起来,秽物的酸臭瞬间弥漫西周,尹昭容的婢女后退几步,恨铁不成钢的磨起了牙。
“放放肆”
“何人敢如此对吾”
“吾阿姊乃乃是呕”
待吐尽腹中污浊,尹狗儿这才在骂骂咧咧中,勉强恢复了几分神智,眼神迷蒙的他,看向了眼前激动到近乎癫狂的老父亲。
“吾儿!吾儿啊!”
尹阿鼠丝毫不介意儿子此刻的狼狈。
他双手死死抓住儿子的肩膀,用力摇晃着,声音因极致的兴奋,变得尖锐且颤抖。
“你的运道来了!”
“天大的运道砸到咱尹家头上了!”
“运运道?”
尹狗儿微微歪着头,眼神依旧迷蒙,尚未从宿醉彻底清醒,他困惑的看向激动到面目都有些扭曲的父亲,不明白发生了何事。
“是长公主!”
“是永安长公主啊!”
尹阿鼠激动的双手挥舞,唾沫全都溅到儿子脸上。“陛下开恩,要将长公主下嫁到咱们尹家!明日!明日就命你入宫觐见!”
他一边说,一边急得首跺脚。
恨不得让儿子现在就入宫,将这桩婚事立即敲定,生怕晚了一秒便会生出变故。
然而,冷眼旁观的尹昭容贴身婢女,却适时的泼下一盆冷水,声音不带丝毫温度。
“老爷莫要高兴得太早。”
“娘娘特意让奴婢提醒”
“明日入宫,公子若还是往日那般不堪,非但这桩婚事必定告吹,恐怕连娘娘自身,也要受到圣人的严厉责罚”
尹阿鼠闻言,神色猛的一僵,脸上的狂喜瞬间被惊惧所取代,他忙不迭的转向婢女,连连摆手保证道。
“不会!绝不会!”
“姑娘放心,吾儿吾儿马上便会洗心革面!”他急忙将瘫软的儿子用力扶正,指着那张俊脸道。“姑娘你看,凭吾儿这般相貌,明日入宫,定不会给娘娘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