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然一声,彷彿不是言语,而是一道无形的天雷,在解九爷的脑海中当头劈下。
他脸上那维持了半生的、温和儒雅的面具,第一次出现了裂痕。
那双藏在金丝眼镜后的精明眼眸,光芒瞬间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针刺般的锐利,死死地锁在苏林身上。
偏厅内的空气,彷彿在这一刻被抽空,凝固成了实质。
站在霍灵曦身后的管家,只觉得呼吸困难,双腿发软。他看不懂那三枚玉蝉,但他看得懂解九爷的脸色。
那是天塌下来才会有的脸色。
霍灵曦的心脏也漏跳了一拍。
祭山古卷?
她曾听爷爷提过,那是解家不传之秘,是解家安身立命的根基之一,其重要性甚至在许多金银财宝之上。
苏林,竟然连这个都知道?
而且,是被人掉包了?
“苏先生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解九爷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干涩。他扶着桌案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苏林像是没看到他紧绷的状态,只是自顾自地端起霍灵曦刚刚倒的茶,轻轻吹了吹热气。
“听不懂?”
他掀起眼皮,那双淡漠的眸子像是能穿透人心。
“那古卷,外人只知是前朝舆图,记载山川走向。咸鱼看书蛧 首发却不知其内页夹层,藏有一篇‘卸岭力士’的独门发力法门,名为‘搬山诀’。”
“你那副仿品,划工一流,纸张做旧也堪称绝顶。可惜,仿造者不知‘搬山诀’的存在,所以夹层是空的。”
“九爷,我说的对吗?”
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柄重锤,狠狠砸在解九爷的心防上。
搬山诀!
这是解家最大的秘密!
除了他自己和早已过世的父亲,世上绝不可能有第三个人知道!
这本古卷是解家先祖机缘巧合下,从一位没落的卸岭魁首后人手中所得,从此解家的布局和机关术才有了质的飞跃。
他每晚都会独自在密室中观摩此卷,对它的每一个细节都了如指掌。
三天前,他确实感觉古卷的手感似乎有了一丝微不可查的差异,但反覆检查,也未发现任何破绽,只当是自己心神不宁产生的错觉。
可现在,被苏林一语道破!
仿造者师出同门
解九爷的脑中电光石火,瞬间将一切都串联了起来!
那个向他献上三枚玉蝉的远房亲戚,那个有机会接触到他书房的“老实人”!
原来,这三枚玉蝉,从一开始就不是考验,而是投石问路的诱饵!
对方是想通过自己的反应,来判断自己是否发现了古卷被盗!
好深的算计!好毒的手段!
如果不是今天苏林点破,他恐怕要被蒙在鼓里直到对方图穷匕见的那一刻!
到那时,解家危矣!
“噗通。
解九爷身后的一个随从,承受不住这恐怖的压力,双腿一软,直接跪坐在了地上。
而解九爷本人,身形剧烈地晃动了一下。
他摘下眼镜,用丝绸手帕用力擦拭着,可那手,却在控制不住地发抖。
再次戴上眼镜时,他看向苏林的眼神,已经彻底变了。
再也没有一丝一毫的考校与试探。
只剩下一种近乎于仰望的敬畏,以及抓到救命稻草般的恳切。
“苏先生。”
解九爷对着苏林,深深地、郑重地,鞠了一躬。
这一躬,让旁边的霍灵曦美眸圆睁,娇躯微颤。
她从未见过。
从未见过这位以智计冠绝九门,连自家爷爷都要平等论交的解九爷,对谁行过如此大礼!
“请先生,救我解家!”
解九爷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音和后怕。
他很清楚,能用这种手段布局的人,所图谋的,绝不仅仅是一本古卷。
对方的目标,是整个解家!
苏林终于将杯中的茶水饮尽,发出一声满足的轻叹。
彷彿刚刚颠覆了一位九门当家的认知,揭开了一场天大阴谋的,不是他。
他将茶杯放回桌上,发出一声清脆的轻响。
“救你解家,与我何干?”
他靠回椅背,又恢复了那副懒洋洋的病弱模样,慢条斯理地说道。
“况且,我很麻烦。”
“我只是一个想躺着养病的废人而已。”
这话落在霍灵曦耳中,让她感觉无比的荒谬。
废人?
你若是废人,那满长沙的英雄豪杰,又算什么?
解九爷却像是听到了天大的喜讯。
怕麻烦,就是可以谈。
有条件,就意味着有解决的希望!
他立刻介面,语气急切而坚定:“先生的‘诊金’,解某绝不含糊!”
“先生昨夜耗损颇大,想必需要不少珍稀药材调养。我解家愿倾尽全力,为先生搜罗天下奇珍!”
“另外,那盗走古卷的贼人,必然与那仿造玉蝉的‘玉痴’张有关。此人行踪诡秘,九门之中,只有我解家的情报网,有希望能找到他的蛛丝马迹。”
“先生出手,是为道。解某铺路,是为诚。”
“只要先生点头,解某愿为先生马前卒,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一番话说得恳切无比,姿态放到了最低。
苏林半睁开眼,看了他一眼。
这个解九爷,确实是个人物。
一瞬间就明白了自己需要什么,也给出了自己无法拒绝的条件。
自己的“病”,确实需要天材地宝来调和灵魂与肉身。而这些东西,光靠霍家,寻找起来太慢。
解家的情报网,正好能派上用场。
“玉痴张的线索,三天内,我要看到。”
苏林伸出三根手指。
“至于你的事”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了那株百年龙涎草。
“这株草,药性太烈,于我无用。但可以吊你家老爷子一口气。”
“你那被掉包的古卷,此刻应该正在运往平西的路上。去晚了,就真找不回来了。”
解九爷浑身一震,再次对着苏林一躬到底。
“多谢先生指点!”
说完,他再没有任何犹豫,转身带着人,雷厉风行地离去。
他甚至没有再看霍灵曦一眼。
因为他知道,从今天起,霍家的分量,将完全由那个病弱的赘婿来决定。
偏厅里,又只剩下了苏林和霍灵曦。
苏林站起身,打了个哈欠,似乎有些困了,转身就准备回房。
“等等!”
霍灵曦终于忍不住,开口叫住了他。
她看着他的背影,银牙轻咬红唇,问出了那个盘旋了一夜的问题。
“你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