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缪听到“回答错误”后,
就看到一个黑影,
是巴掌。
扇在他脸上的耳光来得又快又狠,左右开弓,像烙铁般抽在他的脸上。
火辣辣的疼痛从颧骨炸开,他的舌尖尝到血腥味,牙齿似乎松动了,很快,口腔内壁被牙齿硌破,铁锈味蔓延,
韦缪想要睁开眼睛,他想要说话,他竟敢——我是京兆韦氏的嫡子,我爹是韦抗!!!
这是韦缪的第一个念头,
接着,他就看到那人手指如铁钳般掐着自己的后颈,指甲几乎陷进皮肉,
他顿时动弹不得,感觉似乎整个人都要被这个怪人提了起来,
似乎屋子里面,韦播说了一句什么,
然后,他脑袋只能随着抽打的力道来回晃动
这贱奴的手上全是茧子,粗粝得像马鞭,他凭什么
这是韦缪的第二个念头。
然后,他感觉嘴里有了几颗硬物,然后又随着力道飞了出去!
我要杀了他,不,我要让阿耶把他们全族吊死
他知道牙齿掉了牙齿掉了,破相了,他的丞相梦破碎了
丞相丞相没有形象怎么当丞相?
这是韦缪的第三个念头,
此时,他眼前发花,左右耳满是嗡鸣,感觉整个人处于暴风雨中的小船
怎么还没停?为什么没人拦住他?
我会不会被抽死?
他是谁啊,为什么要抽我啊?
是狗奴的同伙吗?
终于,在韦缪整个人快要虚脱的时候,巴掌停了世界除了耳鸣,也安静了。
黄九看到满身鞭痕,拿着刀的田播,把手中已然被自己扇虚脱的韦缪放下。
他刚刚控制力道,害怕把这小子扇死了,
要是田播还没得到情报,还需要逼问这个畜生,打死他断了情报,自己估计会被暴怒的将军抽死的!
然后,他本来要自己这个线人去中堂的时候,就看见田播发疯的抓住地下的侍女,抓住那个头上有血迹,很凄惨的侍女问:
“为什么?为什么?”
“我刚刚救了你,你知不知道,我为了救你,到底付出了什么代价?”
田播刚刚想要抽死自己,后悔的想要杀人的心,在看到黄九一瞬间,终于是停止了下沉,
然后便是愤怒爆发,他不敢想象,要是黄九大哥没有赶来,自己连一个韦家之人也没有杀掉,复仇彻底失败的自己,到底有什么面目去见自己的阿青姐。
流着血的侍女很平静,似乎也有些迷惘。
她的年龄很小,此时被田播掐着脖子不住的咳着。
在田播放开她的脖子,这才迷茫的对田播说:
“韦书童,你之前一直讲《善恶果报录》,说这样护住而死,来生会投胎到好人家”
“我今生当奴婢太苦了,我想死”
婢女似乎感觉不到头上的疼痛,对田播认真的说。
“我”
一瞬间,田播好像被闪电击中,直接瘫坐在地上,看着面前的侍女,他的眼泪流了下来。
接着,开始抽搐,开始抽搐,最后放声大哭,哭的像是个月子里的娃娃。
黄九来了,就代表自己的大仇得报在即!
他觉得自己应该笑,为阿青姐大仇得报的笑,
但不知为什么,心真的空落落的!
尤其是:今生当奴婢太苦了,我想死
这一句,
暮然回首的他,也不知不觉的在韦家,成了一个帮凶
此时,
他看向不远处有些动容的黄九,眼神空洞。
黄九想了想,走到田播身前,他听说过田播的事情,也知道田播对韦家的恨。
他现在怕这个小子在大仇得报后,会走极端。
然后一把提起似乎失去了全身力气的田播,道:
“你该报仇了!”
“等报完仇,俺老黄求将军推荐你进礼部新成立的宣化司,他们正在训练一批“说书人”,你能读书认字,也许可以去试试。”
“好像是全大唐各地的乱跑,给人讲故事,你这么多年被囚禁在这个高墙内,该出去看看,也该散散心了,每天也能面对无数各式各样的人,这才能消解心中的怨”
“再娶个妻子你的阿青姐,想来也不会让你为她殉情的,从她一直让你逃离这里,就能看出来的!”
“小子,你以后的人生路还长!”
黄九第一次对人说这么多话,还安慰于他。
可能是有些同病相怜吧,也可能同为天涯沦落人。
他从远征军回来后,家中人全部都死了报了仇后,也是如这样空落落,想要一死了之。
他是能体会到田播如今心情的。萝拉暁税 免费越黩
“说书人是,专门给人讲故事,能讲如今长长安城那一只猴,一头猪,还有卫国公儿子的故事?”田播问。
“对”
黄九点点头,似乎看到了田播眼中升起的一丝希望,顿时让身后手下进来处理两人的伤势。
但他刚转身,就听见身后传出真挚的声音。
“谢谢!”
田播此时是真心感谢最少,迷茫的他以后有路走了。
黄九回头,向他眨了眨眼睛,嘴角咧开。
他一时竟忘了自己的规矩,没想到这小子还记得。
看来,自己这劝说,没白费。
李林甫从的紫帷马车碾碎了杜曲一地落叶。
这位新任从四品锦衣卫北镇抚司掀帘而出,却并没有下车,而是居高临下的的看着杜府,玄色貂裘在风中猎猎作响。
在他的马车后。跟着户部度支司十二名主事、太府寺六名算手、以及八十余名长安各大柜坊的账房先生,此时人人手捧算盘、账册,面色肃穆如临大敌。
他们都是被锦衣卫一个个‘请来’的,说是去韦府有账要算。
在他们身后,还有三百缇骑,骑在马上肃立看着杜氏的阀阅。
杜家老仆慌忙跪迎,却见李林甫皮笑肉不笑的说:“左相亲命,请杜暹(xian)杜侍郎即刻与我协查韦氏账目。”
不过半炷香,杜曲的朱门次第洞开,杜暹披衣踏靴而出,目光狐疑的看着站在马车上,并未向他行礼的李林甫。
而此时,他还看见不远处的左卫将军裴显,正向他使着眼色
杜暹今天早晨听说锦衣卫大队人马去了韦曲,正焦急等待消息。
要是李牧真向韦家动手,那么自然要联合起来,却没想到消息还没回来,却又有三百锦衣卫缇骑到了他家门口,请他去韦曲算账。
没办法,只能出来,他害怕不去这三百缇骑直接就进攻杜家了
他先是看到裴显,又看到裴显旁边的鸿胪寺少卿柳泽。
除了韦抗,这关中四姓在朝堂的代表竟然都来了?
李林甫望着这群平日勾心斗角的勋贵,忽而轻笑:“诸公今日倒是齐心,人都齐了,且去韦家看看!”
李林甫如此,自然是要杀猴敬鸡。
京兆韦氏,京兆杜氏,河东裴氏,还有河东柳氏,这四姓便是关中的老勋贵了,只不过经过高宗,武周的打压,早就没了开唐之初的旺盛。
在他看来,要不是左相顾忌关中大乱,顾忌他们与皇室的联姻,估计就不是杀猴敬鸡了,而是猴子和鸡全都杀了吃肉。
作为一个善于揣摩人心,揣摩上意的人,自然也清楚圣人和左相现在想要什么。
一个是稳定关中,一个便是紧缺的粮食,再就是要为关中百姓向他们这些世家大族要田地来安民了。
五姓七家在关中根基不深,自然满足不了左相的胃口,
那么就只能给这些大家族放血了。
当然,人一般都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的,这才有他请着几家代表人物去‘协助’算账。
至于韦家他从相府出来前便已经揣摩明白。
左相刚开始对韦还不是这么激烈的,但是左相拿到了那一幅画的满身杀意。
尤其是他走的时候,听到一个亲兵哼唱着名为《玉盘》的儿歌。
这让他意识到左相对韦家,可真的是动了杀意了。
现在的韦家,除了圣人,没人能救!
裴显按剑冷哼:“李林甫,你莫要得意,以为攀上了高枝就能把我们如何?”
李林甫看着裴显,冷笑着摇了摇头,没有与他做什么口舌之争。
咬人的狗不叫
这是他对自己现在的定位,当一条能咬人,能狠狠撕咬猎物的狗。
这可不能怪他,要怪只能怪这些人欺人太甚。
裴显有你跪地求我的时候。
韦曲。
横刀刀鞘砸开一扇扇厢房的门,锦衣卫挨房搜查,将韦氏族人从锦衾罗帐中拽出,白发苍苍的族老,只着中衣的公子,钗环散乱的贵妇,甚至还在襁褓中的婴孩,全被驱赶到青石铺就的广场上。
有人试图争辩,立刻被刀背砸碎膝盖,哀嚎着拖行而出。
萧规站在韦府刚刚搭建的圆形台阶上,俯视着脚下四周的汪洋人海。
堂中央,是一百二十七名韦氏嫡系子孙女眷跪伏所在,他们锦衣华服、玉冠金簪,此刻却面色惨白,额角沁汗,如同砧板上的鱼肉。
紧紧盯着在台上正在受刑的韦涉也并非是什么肉刑,只是把麻布铺在面部,不断的倒水。
而韦抗目光呆滞,气喘吁吁,捂着胸口被两个亲兵扶住。
他刚刚才知道,韦涉很可能五姓七家勾结,这些氏族派了人进入韦家,并联结长安的胡庙,用火药四处袭击民人
此时的他,正在想怎么补救不知道把五十万石粮食献给陛下,能不能让韦氏脱罪。
在一百多嫡系族人之外,是三百多名旁支族人被铁链捆缚,孩童的啼哭声、妇人的啜泣声、老者的咳嗽声混作一团。
而最外围,则是黑压压的奴仆海洋。这些人穿着杂色粗麻衣、葛布短褐、甚至赤着上身,密密麻麻挤满整个府邸,一直蔓延到被拆毁的围墙之外。
侍奉主母、嫡女起居(梳妆、更衣、守夜)的贴身侍女,近乎五百人。
宴会上演奏琵琶、箜篌等乐器歌舞乐伎三四百人。
有负责刺绣的织绣女工上千人。
制作精致饮食的厨娘,杂役等等,又是几百人。
不算其他,光是汉人奴仆便有一千多人,汉人婢女一千五百多人。
甚至还搜查出阉童一百三十多人。(《太平广记》陟每次宴,必“列乐百伎。韦涉传》家中蓄养‘侍儿(婢女),阉童(宦官)数百人。)
萧规此时的怒火已然冲霄。
外面的饥民啃树皮,吃草根,睡在稻草堆里。
冠军营带领禁军,正为守护长安在泾州厮杀,马革裹尸。
大将军打了无数胜仗,为国开疆千万里,把家中家业全部捐了出来,为国度过难关。
最喜欢酒的李太白,好酒从来没断过的他,竟落落魄到私下里找自己要军中不能下咽的药酒解馋
甚至圣人在三个月前,都开始消减宫中用度,如今甚至传出惠妃的裙摆,都露出脚面
而这些人,这些蛀虫,囤积曲奇,置天下万民于不顾!
豪奢也就罢了,竟然敢阉割汉人
既然如此,那就怪不得我让你韦氏绝后了!
你既然阉割一个,那么我便让你韦氏男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身!
“将军,宅院太小,实在站不下了!”一名亲兵气喘吁吁地跑来,向萧规报告。
萧规面色冰冷,今日他才知道,什么叫连栋数百,什么叫园林遍樊川,什么叫奢靡!
随着人群不断的聚集和驱赶,他入目所望,服务于韦氏的家仆竟不下五六千人,这还只是韦曲所在,除了这里,还有关中各个的庄园,以及周边诸州中的分支。
他看向身后,看向那堵绘制着韦氏先祖功绩的影壁墙,还有韦曲的大门门楼和阀阅,
萧规嘴角露出白色的牙齿:“拆!”
“不要啊!”韦抗顿时疯了,这可是韦家的立足根基,是功勋,是家门。
但是,任他如何挣扎,如何涕泪横流祈求,却只是被两个锦衣卫死死控制住。
“萧规!”
“你个畜生,你会遭报应的!”
韦抗此时疯了,亲眼看见家族的高楼,门楣!
在巨木的不断撞击声中,百年朱墙轰然倒塌,尘埃腾起如黄雾。
上千奴仆被驱赶着退后,又像退潮的海水般重新涌回。
韦家的楼彻底塌了!
(今天四千字一起发,就不分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