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启灵那句低沉的“有东西”,像是一根冰针刺破了勉强支撑起来的平静气囊。瞬间,河滩上的慵懒和疲惫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本能的惊悚。
所有人,几乎是靠着肌肉记忆弹了起来,刚刚找到的舒适姿势被彻底抛弃,心脏再次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
“哪儿呢?什么东西?在哪儿?”王胖子反应最快,一把抄起靠在身边的步枪,枪口下意识地随着他惊慌的目光乱晃,差点扫到正揉着太阳穴的吴三省。
“死胖子!枪口!”吴三省低吼一声,自己也瞬间进入警戒状态,浑浊的老眼锐利如鹰,死死盯向洞穴深处那片连手电筒光都显得无力的黑暗,干瘦的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匕首上,指节泛白。
吴邪和黑瞎子几乎同时动作,迅速向中间靠拢,与张启灵形成一个松散的三角阵型,下意识地将体力较弱的吴三省、惊魂未定的顺子,以及几乎没有任何自保能力的张煦兄妹护在相对靠后的位置。张煦能清晰地感觉到妹妹抓着自己胳膊的手瞬间变得冰凉,指甲几乎要掐进他的肉里。他自己的心跳也快得像要擂破胸膛,刚刚因为食物和休息而恢复的一丝暖意,顷刻间被冰冷的恐惧取代。
空气中,只剩下地下河永恒不变的咆哮声,此刻这声音却显得格外空洞和诡异,彷彿在掩盖着什么更可怕的东西。
数道手电筒光柱变得焦躁不安,在黑暗的洞穴壁和幽深的河面上疯狂扫射,像受惊的萤火虫,试图找出那个让张起灵都为之警惕的“东西”。
“小哥,是什么?在哪个方向?”吴邪压低声音,喉咙有些发紧,目光紧紧跟着张起灵的视线。
张启灵没有回头,挺拔的背影如同礁石,面对无形的压力岿然不动。他的目光像两把锥子,似乎要刺穿眼前的黑暗。他微微侧头,像是在空气中捕捉着什么常人无法感知的频率或气味。几秒钟令人窒息的沉默后,他才缓缓抬起手臂,手指精准地指向了旁边那条奔腾不息的生命之源——同时也是潜在的死亡陷阱——“水里。”
“水里?”众人皆是一愣,视线齐刷刷地从深邃的洞穴转向近在咫尺的汹湧河面。河水幽暗得像化不开的浓墨,手电筒光照上去,只能反射出破碎、摇曳的光斑,湍急的水流裹挟着泡沫和泥沙,根本看不清水面下半尺以下的情形。
“小哥,你是不是太紧张看花眼了?”王胖子眯着眼睛,努力分辨了半天,除了流动的水还是一无所获,不由得带着几分侥倖心理开口,“这水急得跟赶投胎似的,就算有条龙,也得被冲成麻花了吧?”
黑瞎子却罕见地没有附和玩笑,他摘下墨镜,用衣角仔细擦拭着,语气带着一种难得的严肃:“胖爷,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哑巴张的直觉,比咱们这双招子靠谱。这河存在了不知多少万年,又深又黑,下面养出什么稀奇古怪的玩意儿都不足为奇。”他重新戴上墨镜,挥了挥手,“都往后撤撤,离水边远点,这玩意儿要真出来,可不是闹着玩的。”
众人依言,小心翼翼地集体向后移动了几米,但所有人的目光都像被磁石吸住一样,死死地钉在河面上。气氛紧张得如同拉满的弓弦,随时可能崩断。
时间在压抑的等待中缓慢流逝。河面除了永不停歇的奔流,没有任何异常。顺子缩着脖子,小声嘟囔,声音带着哭腔:“三三爷,会不会是是水鬼啊?我老家都说,这种淹死过人的深水潭,会有水鬼找替身”
“放你娘的屁!”吴三省厉声打断,但眼神里的不安却出卖了他,“再胡说八道扰乱军心,老子先把你扔下去餵鱼!”
然而,彷彿是为了印证最坏的猜测,吴三省的骂声刚落,就在好几支手电筒光柱同时聚焦的河心深水区,一个巨大无比、轮廓模糊的阴影,悄无声息地从黑暗深处滑入光线边缘!
那影子极其庞大,粗略看去至少有七八米长,形状极不规则,边缘模糊,不像任何已知鱼类的流线型。它的移动方式也异常诡异,并非遊动,更像是一种无声的、贴着河底的滑翔或漂浮,速度快得惊人,如同鬼魅,一闪之下便融入了下游更浓重的黑暗里,只留下水面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异于常态的微弱涡流。
“我操他妈!那是什么鬼东西?!”王胖子眼尖,第一个失声惊呼,胖脸煞白,端枪的手都有些不稳。他这一嗓子,如同惊雷,让所有人都清晰地看到了那转瞬即逝的恐怖影子。
“看到了!我也看到了!我的天怎么那么大!”吴邪倒吸一口冷气,感觉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握着手电筒的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张悦吓得“哇”一声哭出来,整个人缩成一团,死死埋在哥哥怀里,不敢再看。张煦也是头皮炸裂,浑身汗毛倒竖,那么大一个阴影,如果是个活物,其恐怖程度远超之前的尸蹩!这完全超出了他的认知范围。
“都稳住!别自己吓自己!”黑瞎子声音陡然拔高,试图压制住恐慌的蔓延,但他自己紧握枪柄的手也暴露了内心的紧张,“谁看清楚了?具体什么样?”
“没没看清!就他妈黑乎乎一大片,溜得比兔子还快!”王胖子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像个像个超大号的烂抹布飘过去了!”
“烂抹布?”吴邪强迫自己冷静分析,“会不会是某种巨大的水生生物?比如因为黑暗环境眼睛退化了的巨型鲇鱼?或者水蟒?”但他自己都觉得这个猜测站不住脚,什么样的鱼或蟒蛇能有如此诡异的移动方式?
张启灵的目光如同鹰隼般锁定影子消失的下遊方向,缓缓地、极其肯定地摇了摇头。“不是鱼。”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感,彻底否决了这种可能性。
“不是鱼?那能是啥?尼斯湖水怪他二大爷移民到这儿了?”王胖子试图用他标志性的插科打诨驱散恐惧,但颤抖的声线出卖了他,这次连吴邪都笑不出来了。
彷彿是为了加剧这种恐惧,靠近他们这边岸边的浅水区,水面突然“咕嘟咕嘟”冒起一连串拳头大小的气泡,紧接着,一道稍小一些、但同样形状不规则、颜色如同腐烂水草的阴影,贴着布满鹅卵石的河底快速掠过,带起一阵浑浊的泥沙,随即消失在岩石缝隙里。
“又来了!在岸边!小的!”顺子惊恐万状地指向那个方向,声音尖利得变了调。
这次因为距离近,光线稍好,众人看得更真切了些。那影子确实软塌塌的,边缘如同融化的蜡烛,颜色是一种令人作呕的污浊暗褐色,完全不符合任何一种他们认知中的水生生物特征。
“他娘的,这水里到底养了多少这种鬼东西?还拖家带口的?”王胖子骂了一句,冷汗顺着额角流下,下意识地又往后缩了缩。
未知的、潜伏在水下的、形态诡异的威胁,比直面尸蹩群更让人感到毛骨悚然和无力对抗。你甚至无法理解它是什么,不知道它会以何种方式发动攻击,这种不确定性才是最大的恐惧源泉。
“哥我害怕我们回家吧”张悦在张煦怀里呜咽着,小小的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张煦也是强忍着掉头就跑的冲动,他紧紧搂住妹妹,如同溺水者抓住浮木,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投向那个始终屹立在前方的背影——张启灵。只见小哥缓缓蹲下身,从潮湿的河滩上捡起一块稜角分明的、足有足球大小的石头,在手中掂量了一下,然后腰腹发力,手臂猛地一甩!石头如同出膛的炮弹,带着尖锐的破空声,精准无比地射向刚才冒起气泡的浅水区域!
“噗通!”一声闷响,石头重重砸进水里,溅起老高的水花。
水花哗啦啦地落下,那片区域渐渐恢复平静,浑浊的泥沙缓缓沉淀。阴影没有再次出现,也没有任何生物被惊动的迹象。彷彿刚才那令人心悸的一切,都只是集体精神紧张下产生的幻觉。
众人屏息凝神,又等待了漫长的两三分钟,河面依旧只有亘古不变的水流声。
“好像真没了?”吴邪不确定地小声说,试图从张启灵脸上找到答案。
“可能是被小哥这‘手榴弹’吓跑了吧?”王胖子松了口气,语气轻松了不少,用袖子擦着脸上的汗和河水。
黑瞎子走到水边,蹲下来仔细观察着水流、河滩上的痕迹,又用手电筒仔细照射对岸的岩壁。“不好说。也许是恰巧路过的,也许只是这河里的‘常驻民’被我们这群不速之客惊动了。总之,”他站起身,语气凝重,“这河不是善地,咱们得十二万分的小心,特别是接近水源的时候。”
张启灵也站起身,虽然他周身的凌厉气息收敛了一些,但眼神中的警惕丝毫未减。“暂时安全。”他下了结论,言简意赅,“不宜久留,走。”
虽然那诡异的影子没有再出现,但那种被无形之物在暗处窥视的感觉,却像冰冷的黏液一样附着在每个人心头,挥之不去。这条地下暗河,不仅仅是地理障碍,更是一个充满未知、遵循着自身黑暗法则的恐怖世界。
“对对对,赶紧走!这鬼地方我一分钟都不想多待!”王胖子忙不迭地附和,背上背包,枪口警惕地对着河面,催促着大家。
队伍重新整理,怀着比之前更加沉重和谨慎的心情,准备继续向洞穴深处进发。经过这番惊吓,原本就所剩无几的轻松感彻底蒸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如履薄冰的紧张。每个人路过水边时,都情不自禁地加快了脚步,眼角余光死死盯着幽暗的水面,彷彿那下面随时会探出致命的、无法理解的触须。
张煦拉着妹妹,几乎是跑着跟上队伍的。他最后回头望了一眼那条依旧咆哮奔腾的暗河,河水幽深如墨,彷彿隐藏着无数秘密和危险。他心中凛然,这个世界的神秘与可怕,远远超出了他最大胆的想象。而前方那个沉默的、如同定海神针般的背影,依然是他们在这片绝境中,唯一能够依赖的光。
极高处岩缝中的观察员,通过高灵敏度热成像和水下声呐系统,清晰地捕捉到了水下的异常能量信号和移动轨迹。
他详细记录:“不明生物未表现出直接攻击性,疑似对震动(投石)产生反应后规避。威胁性质:未知,潜在危险性高。” 同时,他特别备注:“张启灵对潜在威胁的感知、评估及应对策略展现出超越常人的能力。其对团队的控制力与威信再次得到体现。”
通讯器另一端,张海客听着冰冷的电子合成音汇报,手指在座椅扶手上轻轻敲击。“地下生态,光怪陆离。族长既已判定暂时安全,应无近患。然此等未知之物,需记录在案,以备后查。” 他顿了顿,语气转冷,“传令,重点分析该生物声呐及热成像特征,尝试建立生物档案。另,确保族长及本家血脉安全为第一要务,必要时可清除潜在威胁源头。” 最后一句,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寒意。
队伍沿着湿滑的河滩,深一脚浅一脚地向上遊方向艰难移动。手电筒光柱不再散乱,而是集中照亮前路。洞穴深处依旧黑暗得令人窒息,水声轰鸣,此刻听来,却更像是某种古老而庞大的生命体沉睡中的呼吸,沉重,缓慢,且充满未知的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