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念头通达(1 / 1)

篝火噼啪,跃动的火光映得林荫脸上忐忑不定。

她见方浪猛然坐起,额角沁着细密冷汗,不由轻声问道:“方叔,您……怎么了?”

方浪没有回答。

他深吸一口冰凉的夜气,试图压下肺腑间那股源自梦境的滞涩。

抬眼看向林荫,见她神情由忐忑转为谦卑,一个莫名的念头突兀涌现。

‘她敬的是我,还是我这身修为?她感激的是我,还是我能助她完成任务?’

他起身走到崖边,眺望夜色中轮廓模糊的远山。

梦中那一声声“你有罪”的质问犹在耳畔回荡,敲打着自认早已坚如铁石的心防。

林阳……

这个名字遥远得象上辈子的事。也确实就是上辈子了。

他以为自己早已彻底融入了这个弱肉强食的修仙界,习惯了争夺资源、杀人夺宝、前倨后恭、明哲保身。

为了活下去,为了攀得更高,一切手段和牺牲都有其必要。无论是反杀劫修,龟背岛上的产业更迭,还是与程元华的交易,他总能自圆其说。

可林荫毫不尤豫地用凡人作诱饵,象一根尖锐的刺,猝不及防地扎进了他逻辑的缝隙。

不是出于怜悯。

方浪很清楚,自己绝非悲天悯人的圣人。

死在他手上的修士不止一二,他从未动摇。

那是一种更深的不适……是看到同类将另一种存在视为纯粹、可量化的‘材料’时,产生的本能排斥。

那些凡人甚至连敌人都算不上,他们只是物品,如同猎户陷阱旁的几块肉,用完即弃,价值比不上区区二十灵石的诱妖丸。

若林荫是为修炼某种血祭邪功,道途所迫,唯一选择,他或许还能理解。

可,仅仅是为了节省几块灵石。

“不划算……”方浪喃喃低语,重复着林荫当时的语气。

在宗门贡献点和灵石收益的算计面前,凡人的性命,轻如草芥。

他想起梦中那声音最后的讥讽——“你认了?”

当时他激烈反驳,此刻却一阵心虚。

他真的全然无辜吗?他冷眼旁观林荫带来那些凡人,虽不明其具体意图,却也未曾深究。

南洼村时自己留下金银与【长春诀】便走,阴山城内放任春莲不管……如此行径,与林荫又有何本质区别?

他忽然明悟,他厌恶林荫,更是因为在她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方叔。”林荫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带着小心翼翼。她端来一碗热汤,“夜里寒凉,喝点汤暖暖身子。”

方浪未回头,也未接。

林荫将汤放在一旁石上,看着他挺拔却透着孤寂的背影,尤豫着开口:“方叔,可是为前几日……那些诱饵不快?”她试图解释,“宗门里这类任务都是这般做的。那些凡人能为我等修行略尽绵力,也算是他们的造化……”

“造化?”方浪骤然转身,目光平静无波,却让林荫的话卡在喉间,“他们的造化,就是被水箭穿心,曝尸荒野,成为狼群口粮?”

林荫脸上掠过一丝尴尬,强笑道:“方叔,修仙之路本就是与天争,与地争,与人争。些许凡人性命,况且他们也算为除妖之事出了份力,何必……”

“你不明白。”方浪打断她,语气依旧平淡。

林荫低头:“是侄女考虑不周。”语气里却带着不易察觉的敷衍。

方浪看在眼里,知她并未真正理解,一阵索然无味涌上心头。

道不同,不相为谋。

“任务既毕,就此别过。”方浪淡淡道。

林荫猛地抬头:“方叔?您不跟我们回宗门了?”

“另有要事。”方浪不再多言,转身欲走。

“方叔!”林荫急忙喊道,取出那几张风啸狼皮和材料,“这些是您应得的……”

方浪脚步微顿,未曾回头,只摆了摆手:“留着好生修炼。”

话音未落,金芒舟已化作一道金色流光,决绝地没入沉沉夜幕。

“娘……”林南生走近,低声道,“方老前辈他……”

“真是个怪人。”林荫嘟囔着收起材料,“罢了,速回宗门兑换贡献点,为你购置拓脉丹药。”

……

夜空中,方浪将金芒舟催至极致,凛冽罡风吹拂衣袍,却吹不散心头那阵无名烦闷。

“为何我如此烦闷?”

此问如心魔盘旋不去。

他下意识握紧双手,目光掠过脚下苍茫山河,却什么都未入眼。

休憩时,他寻了处僻静溪谷,独坐青石,默然片刻,解下了腰间灵兽袋。

微光一闪,那只养了数十年的万寿龟落在草地上。

依旧是熟悉的剧本。

它甫一落地,绿豆小眼瞬间锁定方浪,没有半分迟疑,四肢扒动,倔强地、义无反顾地朝相反方向爬去。

哪怕溪水潺潺,路径湿滑,它亦不在乎,只想远离这个相伴数十年的‘主人’。

方浪面无表情地看着它爬出十丈、二十丈……直至即将消失在草丛,他周身微光闪动。

金行术瞬间发动。

无形力量包裹万寿龟,将其摄回掌心。

“嗬……”万寿龟发出威胁嘶气,脖颈猛伸,狠狠咬向他的手指。

“咔。”细微声响,连个白印都未留下。

方浪没有如往常般觉得好笑,或斥其养不熟。

他只是静静看着它在掌中徒劳挣扎,看着那双小眼里毫不掩饰的、纯粹的敌意。

一次,两次,三次……

他重复这放龟、任逃、再摄回的过程,如同进行某种无聊仪式。

当万寿龟第七次被摄回掌心,依旧不屈不挠试图攻击时,方浪动作停滞了。

他凝视着这只渺小、脆弱却又无比顽固的万寿龟。

一个从未有过的念头,如九天惊雷,轰然炸响!

在我眼中,我养它数十载,庇护它,带它见识天地,是为恩。

在它眼中,是我将它从千泽湖掳走,断绝它熟悉的一切,囚于方寸之间,是为仇。

我认定的‘恩’,于它,是‘仇’。

我觉得它忘恩负义,它却视我不共戴天。

谁对?谁错?

立场而已。

“立场……而已……”方浪心中默念,目光却如被无形之线牵引,望向远方。

在我眼中,林荫凉薄、势利、愚蠢、残忍,为区区灵石,行令我极度不快之事。

在她眼中,她为道途、为亲子倾尽所有,钻营、算计,乃至牺牲无关凡人,皆是天经地义,是这残酷修仙界的生存法则。

我觉得她令人作呕,她觉得我迂腐伪善。

思绪至此,与掌中万寿龟的形象轰然重合。

如同我觉得万寿龟不识好歹,而此龟坚定不移地视我方浪为一生苦难之源。

我,即是它的‘林荫’!

而林荫,何尝不是我道途上的‘万寿龟’?

一个不断以其愚蠢、碍眼的存在,提醒我自身处境,阻我道心通畅的异物!

“嗡!”

方浪脑海一阵清明,所有滞涩烦躁烟消云散,他终于明白自己为何没有径直西去。

不是在尤豫,更非护送。

而是潜意识里,他早已将林荫母子视作必须清除的障碍!

不拔此刺,念头不通达!

他跟着他们,非是同行,而是押送。

他,是那最后的行刑官。

而他自己,直至此刻,才听清内心早已下达的判决!

想通此节,一股冰凉彻骨的通透感流转周身,宛若法力都精纯了一丝。他轻轻将万寿龟抛入溪水,动作带着前所未有的平静。

起身,掏出万象门弟子令牌,锁定林荫方位,祭出金芒舟急掠而去。

……

半空,林荫操持飞舟向东疾驰。

舱内,林南生兴奋地看着四条被捆得结结实实的风啸狼:“娘,这些畜生加之那些狼皮,能换不少灵石,够我修炼到炼气后期了,到时您也不必如此辛劳!”

林荫嘴角微翘,正欲回话,忽有所感,猛地扭头后望。

“唰唰!”

一道金光自后方急速逼近,转眼已至近前。

“方叔?”林荫认出来人,脸上习惯性堆起讨好笑容,“您还有事?”

方浪打断她,声音平静无波:

“林侄女,借你一物。”

“呵呵,方叔尽管开口!”林荫主动驱舟靠近,笑应。

“借汝项上人头一用。”方浪如同陈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林荫笑容僵住,眼底闪过慌乱与不解:“方叔……您这是何意?”

“铿铿!”

玄晶重鳞甲随念发动,暗金甲片瞬间复盖全身。方浪借力踏舟,身形暴起,直扑林荫二人!

林荫脸色煞白,眼见方浪杀意毫不掩饰,急忙操纵飞舟转向,疾呼:“方叔!若您要这些风啸狼,尽管拿去……”

话音未落,璀灿金光在她眼前爆发!

非止一道,而是数十上百道!

“崩山劲!”

无数宛若拥有生命的拳影,扭曲咆哮,瞬间充斥方圆数丈!

“不!方老前辈!”林南生只来得及发出绝望嘶吼,便被七八道金光同时贯穿。护身灵光如纸糊般碎裂,整个人瞬间被撕裂成数块!

林荫目眦欲裂,水蓝光华刚自身上亮起,一道凝练如实质的金色拳影已轰至脖颈!

“咔嚓!”

清脆骨裂声响起。

她双目圆瞪,其中充满了惊恐、怨毒,以及至死未解的茫然。

她永远想不通,这位方叔为何突下杀手。

金光敛去。

半空只馀淡淡血腥气,与半截飞舟残骸。方浪足尖轻点残骸,借力返回金芒舟。

他立于甲板,面色如常。

心中无快意,无不适,唯有一片秋潭般的澄澈冰凉。

“哈哈哈!”

“念头通达矣!”

下一刻,他驾驭金芒舟,化作一道决绝金光,不再回头,径直投向西方那片未知而广阔的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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