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莲岛,主峰之巅。
云海翻腾,灵气化作肉眼可见的瀑布,自九天垂落。
清玄真人、陆玄机,以及幻心宗的幻月、幻星两位长老,此刻正跟在李牧歌身后,踏上了这座仙岛的绝对内核。
每个人的心绪都复杂到了极点。
尤其是清玄真人。
他主动开口,求一次“赐教”,本是存了最后挽回颜面的心思,想亲手探一探李牧歌的底,回去后,对宗门也好有个交代。
可当他双脚真正踏上这座主峰,当那无处不在、却又与天地完美相融的道韵浸润他全身时,他心中残存的那点不甘,正被一种愈发强烈的惊悸迅速取代。
这岛,不对。
和他去过的任何仙家福地都截然不同。
青莲学院与天工坊,展现的是一种“新”,一种前所未有的高效秩序。
而这座主峰,展现的却是“古”。
一种返璞归真,直指大道本源的无上沉淀。
这里的每一株灵草,每一块山石,都在以一种玄奥的频率呼吸吐纳,与某种盘踞于此的至高意志同频共振。
这种感觉……
他只在太玄道宫最深处,那几位闭死关、寿元将近的化神老祖的洞府之外,才极其勉强地窥见过一丝轮廓!
李牧歌没有领他们进入任何宏伟的殿宇。
他只是信步走到悬崖边的一棵古松下,随意地一挥袖袍。
一张石桌,几个蒲团,一套古拙的茶具,便无中生有般显现。
他悠然落座,抬手引来山间灵泉,开始煮水烹茶。
一举一动,行云流水,自成韵律,仿佛他们不是即将生死相向的敌人,而是多年未见、相约品茗的故友。
“几位,请坐。”
李牧歌的笑容依旧温和,抬手示意。
幻月和幻星双腿发软,哪里还敢坐。
她们只是远远站着,浑身法力都因为过度紧张而变得滞涩,连呼吸都刻意压制到最轻。
先前李牧歌那一指,将元婴修士“离休”从世间彻底抹去的画面,已经化作了她们道心中永恒的烙印。
陆玄机倒是坦然,对着李牧歌郑重行了一礼,在清玄真人下首的位置坐下。
他很清楚自己的定位。
今天,他只是一个见证者。
见证一个新纪元的崛起,或是一个旧神话的落幕。
清玄真人深深吸气,将胸中翻涌的气血压下,在李牧歌对面盘膝坐定。
他双眼死死锁定着李牧歌,试图从那张年轻得不合常理的脸上,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破绽。
没有。
那张脸庞,完美得象是天道最杰出的造物。
那双眼眸,深邃得宛若无垠的星空。
你看向他,看到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片广博无垠的天地,根本无从窥探,更无从下手。
“李道主,请。”
清玄真人不再有多馀的言语,他知道,任何言语在绝对的“道”面前都苍白无力。
他抬手,一个“请”字出口。
轰!
他整个人的气势轰然剧变。
先前渊渟岳峙的沉稳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要将天穹都捅穿的无匹锐气!
他周遭的空间剧烈扭曲,月白色的道袍猎猎作响,一道道精纯到极致的太玄法力,在他身后凝聚成一幅巨大的阴阳太极图。
黑白二气流转不息,磨盘转动,散发出一种要镇压万物、磨灭一切的恐怖道则。
元婴中期的威压,此刻毫无保留地彻底释放!
幻月、幻星二人脸色瞬间惨白,神魂刺痛,不受控制地暴退百丈,那股几乎要让她们元婴都凝固的压力才稍稍减轻。
这,才是太玄道宫真传的真正实力!
“清玄真人这一手太极磨盘,已得三分真意,可惜了。”
李牧歌望着那缓缓转动的太极图,竟还有闲遐点评,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异的惋惜。
清玄真人瞳孔一缩。
他听得出来,对方不是嘲讽,是真的在“点评”,象是一位宗师在指点学徒。
“李道主,接招!”
他不再迟疑,并指成剑,对着李牧歌遥遥一点!
嗡——!
身后的太极图瞬间脱体飞出,迎风暴涨,转眼便化作一个屏蔽天日的巨大磨盘,裹挟着碾碎虚空的恐怖威能,朝着李牧歌当头压下!
磨盘所过之处,空间法则被强行扭曲、撕裂、磨灭,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
这是他浸淫了八百年的本命神通,是他最强的杀伐手段。
他有绝对的自信,便是元婴后期的大修士,面对此招,也必须严阵以待,绝不敢有半分轻视!
然而,李牧歌的反应,却让在场所有人的思维都陷入了停滞。
他甚至没有站起来。
依旧是那副煮水烹茶的闲适姿态,只是慢悠悠地抬起了右手。
然后,伸出食指。
对着那毁天灭地般压来的恐怖磨盘,在身前的虚空中,不急不缓地,画了一个圈。
一个普普通通的,圆圈。
没有法力波动,没有法则显现,就象一个稚童,随手在空中画出的涂鸦。
可就是这个圆圈,成型的刹那。
那遮天蔽日的太极磨盘,那足以碾碎山川日月的恐怖神通,在触碰到圆圈边缘的一瞬间……
就那么,消失了。
不是被击溃,不是被抵消,更不是被转移。
就是凭空消失。
如同一滴墨落入了无垠的深海,连一丝涟漪都未能激起。
仿佛它,从未存在过。
“不……这绝无可能!”
清玄真人双目圆瞪,神魂剧烈震荡。
他与自己本命神通之间的感应,被一种他完全无法理解,甚至无法想象的伟力,从根源上强行切断、抹除!
那感觉,就象他用尽毕生之力挥出的一拳,却打在了一片永恒的虚无之中。
所有的力量,所有的道,所有的意志,都泥牛入海。
“你的道,走偏了。”
李牧歌的声音悠悠响起,他放下了画圈的手指,端起刚刚沏好的第一杯茶,轻轻吹去热气。
“什么?”
清玄真人脑中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太玄道宫的传承,讲究效法天地,阴阳相济,以成圆融。”
李牧歌的声音很平淡,却象一柄柄无形的道锤,一下又一下,狠狠地敲击在清玄真人的道心之上。
“可你的道,却充满了棱角与戾气。你所求的,是阴阳的对立与磨灭,而非相生与转化。你这太极图,看似圆融,实则内里只剩下暴戾的毁灭意志,早已失了‘太极’的本意。”
“你将‘磨盘’当成了最终的目的。”
“却忘了,真正的太极,是‘圆’,是‘一’,是包容万象,是化生万物。”
李牧歌一边说着,一边再次伸出手指。
这一次,他没有画圈。
而是对着清玄真人,轻轻一点。
这一点,依旧没有任何杀气,没有任何法力波动。
可是在清玄真人的视野中,世界变了。
他看见,随着李牧歌这一指点出,他面前的虚空中,一缕缕最本源的火行灵气,一缕缕最本源的土行灵气,凭空浮现。
然后,就在李牧歌的指尖。
火生土,土生金,金生水,水生木,木又生火……
一个由五行法则构成的,完美无瑕、生生不息的循环,瞬间成型。
紧接着,阴阳二气自循环中衍生,空间、时间、光暗、生灭……万千法则,都在这个小小的五行循环基础上,自行演化而出。
最终,在他的指尖,化作了一个芥子般微小,却又仿佛包罗了整个宇宙的,完美无瑕的……世界!
一个真实的世界雏形!
虽然只存在了短短一瞬,便归于虚无。
可清玄真人,却看得清清楚楚。
他看到了,自己苦求八百年,连门坎都未曾触摸到的“创世”之景。
他看到了,自己引以为傲的“太极磨盘”,在对方面前,是何等的粗陋不堪,何等的可笑滑稽。
原来……道,是可以这样的。
原来……我八百年的苦修,从根上,就错了。
错得如此离谱!
这个念头,如同一道黑色的灭世神雷,瞬间劈碎了他所有的骄傲,所有的坚持,他赖以为生的整个世界观。
“噗——!”
清玄真人猛地仰头,喷出了一大口心血。
这口血,并非法力反噬,而是他的道心,在那极致的震撼与彻底的自我否定之下,硬生生……碎了!
他眼中的神光,迅速黯淡下去。
他身上的气息,也如同被戳破的气球,疯狂倾泻。
元婴中期顶峰……
元婴中期……
元婴初期……
仅仅几个呼吸,他的境界,就跌落到了元婴的边缘,几乎要退回金丹!
“师叔!”
陆玄机心胆俱裂,连忙上前扶住如烂泥般瘫软下去的清玄真人,他看向李牧歌的眼神,再无一丝一毫的杂念,只剩下最纯粹的敬畏。
杀人,不难。
可只凭几句话,一个动作,便让一比特婴中期的大修士道心崩溃,八百年修为一朝尽丧!
这是何等恐怖的手段!
这又是何等深不可测的境界!
幻月和幻星两位长老,早已瘫软在地,连站立的力气都已失去,牙关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
她们终于切身体会到,李牧歌那句“平白脏了手”,究竟是什么意思。
在这样的人物眼中,她们这些所谓的元婴长老,恐怕真的与脚下的蝼蚁,没有任何区别。
“多……多谢……李道主……赐教……”
清玄真人被陆玄机搀扶着,惨白如纸的脸上,竟是挤出了一丝解脱的笑容。
他对着李牧歌,用尽全身的力气,深深地,拜了下去。
这一拜,心悦诚服。
败了,一败涂地。
但他也看到了,自己此生,乃至穷尽想象,都未曾见过的风景。
“今日之事,我太玄道宫,认栽。”
清玄真人开口,嗓音破碎,仿佛每一个字都耗尽了最后的生机。
“老道回去之后,立刻闭死关。并会禀明宗主,东域北境,从此以青莲岛为尊。”
“我太玄道宫,绝不干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