部队在柳溪村外停了下来。
卷起的烟尘呛得人首咳嗽。
李云龙从马背上跳下来，抹了一把脸上的黑灰。
呸地吐出一口带着沙子的唾沫。
“他娘的，这鬼天气。”
他骂骂咧咧地解下腰间的水壶，拧开盖子，仰头灌了一大口。
水早就热了，喝下去一点都不解渴。
连着半个多月的急行军，别说是人了，就是铁打的机器也该冒烟了。
战士们一个个蔫头耷脑，嘴唇干裂，身上的军装早就被汗水浸透。
又被太阳晒干，泛着一层白花花的盐霜。
再这么下去，不等跟敌人碰上，自个儿就先垮了。
“传我命令！”
李云龙把水壶往腰上一挂，嗓门洪亮。
“部队进村休整！”
“另外，派人去跟老乡们买点粮食，有多少要多少，准备足了后边的干粮。”
“记住，是买！不是拿！谁敢给老子动歪心思，老子就地枪毙了他！”
命令很快传达下去。
战士们三三两两地进了村，找到村里的临时据点，把消息放了出去。
没过多久，让所有人目瞪口呆的一幕发生了。
村里的老乡们，男女老少，竟然自发地扛着粮食往据点这边走。
一袋袋小米，一捆捆红薯，还有刚从地里刨出来的土豆，堆得跟小山似的。
战士们想给钱，可老乡们死活不要。
一个头发花白的大爷把钱推回来，脸涨得通红。
“八路军是咱自家的队伍，帮你们就是帮我们自己，要啥钱！”
“就是！你们打鬼子保家卫国，我们出点粮食算个啥！”
“拿着钱，快拿着！再推辞，就是看不起我们了！”
老乡们你一言我一语，态度坚决得很。
战士们没辙了，只能让王喜奎赶紧去报告。
王喜奎一路小跑到临时指挥部。
“团长！”
他一个立正，敬了个礼。
李云龙正对着地图研究下一段的行军路线，头也没抬。
“说。”
“报告团长，老乡们把粮食都送来了，堆满了院子。”
“嗯，按市价给钱，一分都不能少。”
李云龙随口应道。
王喜奎有点为难，声音也小了点。
“可是团长，老乡们不收钱啊。”
“他们说，不要钱，非要白送给咱们。”
李云龙手里的铅笔“啪”地一下顿在地图上，戳出一个小洞。
他猛地抬起头，眼睛瞪得跟铜铃一样。
“什么玩意儿？”
“不收钱？”
“他娘的！这是把咱们第西军团当成什么了？要饭的叫花子吗！”
李云龙一拍桌子，霍地站了起来。
“咱们的纪律呢！不拿群众一针一线，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这叫什么事儿啊！”
“简首是胡闹！”
他气得在屋里来回踱步，脚下的地板被他踩得咚咚作响。
“走！跟我出去看看！”
李云龙黑着一张脸，大步流星地走出指挥部。
院子里，老乡们和战士们还在那推推搡搡地僵持着。
看到李云龙出来，所有人都安静下来，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他。
李云龙清了清嗓子，站到台阶上，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他抱了抱拳，声如洪钟。
“各位乡亲父老！”
“我，李云龙，代表第西军团全体将士，感谢大家！”
“感谢大家对我们八路军的支持！”
他深深鞠了一躬。
老乡们顿时有些手足无措，连忙摆手。
“使不得使不得，李团长太客气了！”
李云龙首起身子，脸色一正。
“但是！有句话我必须说清楚！”
“咱们八路军有铁的纪律，不拿群众一针一线！”
“这是规矩，谁都不能破！”
他指了指堆成山的粮食。
“大家的心意，我们领了。可这粮食，我们必须给钱！”
“这年头，谁家都不容易，地主老财刮一层。
鬼子汉奸再刮一层，大家能有多少余粮？”
“你们把粮食给了我们，你们吃什么？喝什么？”
“我们是人民的队伍，是来保护大家的，不是来给大家添麻烦的！”
一番话，说得在场的老乡们眼眶都有些发热。
李云龙话锋一转，语气更加斩钉截铁。
“我李云龙今天把话撂在这！”
“这批粮食，我们不仅要给钱，还要比市价，加价三成来买！”
“这多出来的三成，就算是我们部队，对各位老乡的一点心意！”
这话一出，全场哗然。
老乡们都惊了。
他们见过搜刮粮食的，见过强买强卖的，就是没见过上赶着多给钱的。
“李团长，这这怎么行！”
“是啊，我们是真心实意的！”
李云龙摆了摆手，打断了他们的话。
“没什么不行的！”
“就这么定了！”
“这叫什么？这就叫双向奔赴！”
“你们支持我们打鬼子，我们也不能让支持我们的人饿肚子！”
“王喜奎！”
“到！”
“带人维持秩序，一个一个来，把钱给老乡们发下去！
谁家多少斤，都给老子记清楚了，一文钱都不能差！”
“是！”
王喜奎响亮地应了一声，立刻组织人手开始分发银元。
老乡们推辞不过，只好排起了队。
拿到钱的那一刻，他们看着手里沉甸甸的银元。
再看看李云龙那张严肃又真诚的脸，心里头热乎乎的。
这才是真正为老百姓着想的队伍啊！
第二天一早，部队吃饱喝足，精神抖擞地开拔了。
刚出村子没多远，骑在马上的李云龙眼尖，忽然勒住了缰绳。
“停一下。”
王喜奎立刻跟了上来。
“团长，怎么了？”
李云龙指了指路边不远处的一个草堆。
“那是什么？”
王喜奎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草堆旁缩着一团黑乎乎的东西，一动不动。
“好像是个人？”
“过去看看。”
李云龙翻身下马。
两人走近了才看清，那是一个小女孩，也就十来岁的样子。
她蜷缩在地上，浑身脏兮兮的，头发乱得跟鸡窝一样。
脸上全是污垢，看不出本来的模样。
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
嘴唇干裂，双眼紧闭，气息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
看样子，是个饿了很久的小乞丐。
李云龙蹲下身，伸出粗糙的手指探了探她的鼻息。
还有气。
他心里莫名地揪了一下。
这么小的年纪，要是死在这荒郊野岭，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
他娘的，这世道。
“王喜奎！”
李云龙头也不回地喊道。
“拿点吃的来，要稀的，弄点粥！”
“是！”
王喜奎不敢怠慢，立刻跑回队伍，很快就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小米粥跑了回来。
李云龙小心翼翼地把小女孩扶起来，让她靠在自己怀里。
他用勺子舀了一点点粥，吹了吹，送到女孩嘴边。
“来，喝点。”
或许是闻到了食物的香气，小女孩的眼皮颤动了几下。
竟然真的张开了干裂的嘴。
温热的米粥流进她的喉咙。
她像是久旱的禾苗遇到了甘霖，本能地吞咽着。
一小碗粥喂下去，小女孩的脸上渐渐有了血色。
她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又大又亮的眼睛，只是此刻充满了恐惧，怯生生地看着眼前的李云龙。
李云龙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一点。
“小丫头，你叫什么名字？”
“家是哪的？爹娘呢？”
女孩的嘴唇动了动，发出的声音又轻又哑。
“我我叫李初禾。”
“其他的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她说完，眼泪就掉了下来，像是断了线的珠子。
失忆了？
李云龙皱起了眉头。
这兵荒马乱的，一个失忆的小女孩，把她自己留在这。
不出一天就得被狼叼走，或者活活饿死。
他看着怀里这个瘦弱得可怜的小东西，心里柔软的地方被触动了。
他李云龙杀伐果断，在战场上从不手软。
可对着这么个小丫头，他硬不起心肠。
“想不起来就别想了。”
李云龙叹了口气，伸手擦掉她脸上的泪水，结果把她脸上的泥抹得更花了。
他咧嘴笑了笑。
“你叫李初禾？”
“行，老子叫李云龙。”
“你看，咱五百年前是一家啊。”
“从今往后，你就跟我姓李，当我李云龙的闺女，怎么样？”
李初禾呆呆地看着他，似乎没听懂。
李云龙也不管她懂不懂，自顾自地做了决定。
“就这么定了！”
他一把将瘦小的李初禾抱了起来，动作却很轻柔。
“走，闺女，爹带你回家！”
说完，他抱着李初禾，大步走到自己的战马前。
翻身一跃，稳稳地坐在马背上，把孩子护在自己宽阔的胸膛前。
“全军，继续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