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手语,巴图尔缓缓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眼泪却流得更凶了。
凯兰沃看了眼巴图尔的铁质假肢,又看眼不会说话的朱蒂斯。
他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敬意,似乎明白了什么。
安娜则悄悄来到了李昂身后,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悄悄说道:
“相传矮人与人类的爱情,被爱神淑妮种下了诅咒。”
她的声音带着哽咽,若是此刻有人转头,定能看到她那因强忍泪水而通红的鼻子。
“米拉巴虽然是人类与矮人繁荣共治的城市,但那里的‘耀石律法’严禁异族相恋。”
“违反者将被逐出城市,而且……男性要砍掉一条腿,女性则要拔掉舌头。”
李昂心中一震。
难怪巴图尔会断了腿沦落到黑港村,难怪朱蒂斯成了只会手语的幽灵。
他想要开口安慰,却只感到喉咙有些干燥,发不出声音。
矮人寿命是人类的四倍,这确实是无法逾越的法则鸿沟。
突然,巴图尔猛地深吸一口气,转头看向凯兰,声音颤斗却坚定:
“让她走吧。”
“我知道……她很痛苦。”
“其实她早该走了。为了陪我,她所留下来的每一秒,都是对灵魂的折磨。”
凯兰看着这个满身伤痕的矮人。
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走到两人面前。
双手在胸前摆出祈祷的姿势,天秤圣徽的纹身再度亮起。
“以死亡之主凯兰沃的名义,开启通往永恒寂静的归途。”
一道柔和的的光柱,缓缓落下,笼罩在朱蒂斯的身上。
在那光柱中,朱蒂斯身上最后一丝戾气彻底消散,变回了那个有些微胖的雀斑人类女子。
她的身体开始化作点点星光,向着光柱上方飘去。
巴图尔的喉咙猛地滚动,生怕来不及般,急切地吼出那道生前羞于启齿的话:
而光柱中的朱蒂斯,也在巴图尔开口的同时,比划出了那个熟悉的手势:
“我…我爱你。”
“我不后悔。(手语)”
在最后一刻。
她伸出那双已经开始变得模糊的手,轻轻地靠近巴图尔那仅编到一半、沾满灰尘与血污的胡子。
那是她生前最喜欢做的事——帮这个邋塌的矮人,编织胡子。
她想要再为他梳理最后一次。
可惜,她的手消散得太快了。
在指尖距离胡须仅剩一寸的刹那,手臂从指尖开始,迅速化为了点点星光。
那一寸的距离,仿佛成了费伦上最遥远的距离。
朱蒂斯的笑容闪过一丝凝滞的遗撼。
巴图尔原本决绝的眼中,也瞬间灰暗了下去。
突然。
“呼——”
一阵不知从何而来的微风,突兀地吹过了封闭的地宫。
巴图尔那乱糟糟的胡子,竟真的随着这风,轻轻动了一下——就象被一双温柔的手,梳理过一般。
“丁铃铃……”
一直被安娜紧紧攥在手里的秘银风铃,也随风发出了一生中最悦耳的绝响。
巴图尔愣住了。
下一秒,光柱消散,朱蒂斯的身影彻底消失。
地宫重归死一般的寂静。
那个矮人铁匠,依然保持着仰头的姿势,呆呆地看着空中的光点。
安娜早已泣不成声。
凯兰则默默地低下了头,为逝者默哀。
唯有李昂,静静地站在阴影里。
只是不知何时,黑水已经回到了他的手上,变为了护腕。
一丝极其微弱的魔法波动,刚从它身上散去。
“这…这才对嘛,这才是【魔法伎俩】该干的事!”
黑水的声音泛着一丝别扭。
“看你这次表现不错的份上,本神器就大发慈悲地原谅你刚刚你把老子变成鼓风机的事了。”
……
不久后,铁匠巴图尔似乎终于从悲伤中缓了过来。
他僵硬地从地上爬起,粗犷的脸上挂着结晶的泪痕,显得十分颓废。
安娜见状,当即起身,有些紧张地将手中那个秘银风铃递了过去。
即使再迟钝的人也明白,这个风铃,是巴图尔妻子最重要的遗物。
“不必了,小姑娘。”
巴图尔摆了摆手,嗓音沙哑得就象刚吞了一把砂砾。
他看了眼安娜,又看向远处沉默的李昂。
最后,目光落在了那个小巧风铃上,眼神中闪过一抹追忆。
“这个风铃……是我当年特意为朱蒂斯打造的。”
“你知道的,她没法说话。所以我给她做了这个。我告诉她,只要遇到危险,或者想我了,就摇晃它。无论我在哪,都能听见。”
说到这,他自嘲地苦笑了一声。
“不过现在……她已经不需要了。”
他顿了顿,象是想起了什么,转头看向李昂。
“对了,李昂神父。”
“恩?”李昂一愣。
“我似乎……还欠你一套链甲?”
呃……确实。
李昂弹烟灰的手指僵在半空,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应。
人家刚刚死了老婆,自己作为村里代表光伟正的牧师,现在要是点头催货,是不是太不地道了?
“没关系,那件破链甲你啥时有空……”
李昂刚想推辞。
巴图尔却已经迈着铁腿,径直走向了那个被灰尘掩埋的石棺。
他在一堆塌方的土堆中费力地拽出了那个他之前背进来的大袋子。
“哗啦。”
袋子解开,铁器交错。
巴图尔从中取出了一件崭新的、透着淡淡银光的精美链甲。
“试试这个吧,正好也是链甲。”
巴图尔将链甲向李昂的方向一抛,语气平淡得就象在送一件不用旧衣服。
李昂一把接住链甲,入手微凉,轻盈得不可思议。
虽不是魔法物品,但也是由无数秘银锁扣,精密地编织而成的杰作。即便是不懂行的人也能看出,这甲的贵重。
“这是用那个风铃的‘边角料’做的。”
边角料?
李昂嘴角一抽。
他瞥了眼安娜手中那半个巴掌大的风铃,又看了看手中接近两米长的链甲。
也许,在偏爱面前,一切外物都是“边角料”吧。
“它与风铃……原本是一套信物。”
巴图尔深深地看了一眼安娜手中的风铃,仿佛在做最后的道别。
“既然风铃已经找到了它的新归宿,这件链甲,也该从我手中退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