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全发摆摆手,又道:“对了,大师姐前几日传讯回来,说宗门事务已处理完毕,不日即将回峰。她特意嘱咐我,要先代她向你道贺。”
陆昭瑶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敬重。
大师姐乃是掩月真人的开山大弟子,修为已至金丹初期,是邀月峰真正的顶梁柱之一,平日里对她这位小师妹也颇为照拂。
一番道贺与寒喧之后,朱全发识趣地告辞离去,掩月真人也早已悄然消失。
静室之内,重归宁静。陆昭瑶走到窗边,眺望着云海翻腾的远方,那个方向,依稀是南溪,是陆家所在。
来到清河宗多年,她几乎将所有心力都投入到了修行之中,宗门便成了她的家。
对于那个远在南溪的家族,印象已渐渐有些模糊,家族观念也淡薄了许多。唯有族长陆慕钦,会每隔一段时间,派人送来关切与大量的修行资源,从不间断。
还有那位族叔陆承昱,听说他后来拜入了宗门内排名第十的望舒峰,只是宗门广阔,各峰弟子若无要事,也难得一见。
“也不知道家族如今怎么样了……”她低声轻语,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
——
陆承昱的情况则大不相同。
如今修为卡在练气后期,若非家族资源竭力支撑,怕是连练气八层都难以企及。
战鼓的馀韵似乎还在红枫城上空回荡,但那震耳欲聋的欢呼与荣耀,与陆承昱毫无关系。
他的世界,在南阳郡前线。
这里没有擂台的公平较量,只有无声的杀戮和冰冷的牺牲。
潮湿的泥土气息混杂着血腥味,构成了这片边境之地永恒的背景。营地的警戒法阵在夜色中发出微不可察的灵光,警剔着对面流云郡的方向。
陆承昱靠在冰冷的岩壁上,摩挲着制式长剑的剑柄。
他年岁较在宗门内声名鹊起的陆昭瑶要稍长一些。
三灵根资质,虽是金主杀伐的顶级配置,在南溪那种小地方足以被捧为“天骄”,可到了清河宗这等巨擘门下,便彻底沦为了淹没于人海的平庸之辈。
修为卡在练气后期已久,若非家族倾尽资源竭力支撑,他怕是连练气八层都难以企及。
可家族的支撑也到此为止了,剩下的路,需要他用命去拼。在宗门内,没有足够的战功,想要兑换一枚助他突破瓶颈的筑基丹,无异于痴人说梦。
正是这个原因,让他和其他许多内门无望、外门拔尖的弟子一样,被派来了这处冲突最前沿。
战线对面,便是以凌厉剑道着称的玄逍剑宗所掌控的流云郡。
大干仙朝的确明令禁止各大势力间爆发大规模战争,但这道禁令,在绵长的边界在线,被无数次的越境侦查、资源争夺和“意外”遭遇战撕扯得千疮百孔。摩擦,是这里的常态;死亡,是悬在每个人头顶的利剑。
脚步声自身后响起,带着疲惫的拖沓。
陆承昱没有回头,也知道是负责今日巡逻警戒的师弟回来了。
“陆师兄,” 来人的声音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斗,“清点过了……王师弟、李师弟,还有赵师弟……他们没能回来。
在断魂谷外侧被战斗痕迹,出手之人很利落,是玄逍剑宗‘分光剑’的手法。”
陆承昱闭了闭眼,他沉默地点点头,转身走向营地中央那座最大的营帐。
帐内,灯火昏黄。
一位面容清癯,身着青色道袍的老道正盘坐在蒲团上,周身气息渊深,正是望舒峰在此地的驻守筑基——明河道人。
陆承昱走到近前,躬身行礼,声音压抑:“师尊,昨日外出执行侦查任务的三人小队,确认遇袭……全军复没。”
明河道人缓缓睁开眼,那双本该清澈深邃的眸子里,此刻布满了血丝与一种深沉的疲惫。
他闻言,良久,才化作一声几乎听不见的叹息:
“唉……安排我望舒峰的人,来收拾这永远也收拾不完的烂摊子,何时才是个头啊……”
这声叹息,轻飘飘的,压得帐内侍立的另外几名弟子齐齐低下头,脸上浮现出屈辱、愤怒,最终又归于无力的默然。
望舒峰,在庞大的清河宗内,排名常年垫底。
峰主不过是金丹中期修为,门下弟子也罕有惊才绝艳之辈。
没有顶尖战力,没有显赫背景,于是,宗门内所有伤亡最重,最不讨好的“脏活累活”,便理所当然地,一次次落在了他们头上。
南阳郡的前线,对他们望舒峰弟子而言,不仅仅是与玄逍剑修搏杀的死亡炼狱,更象是一个巨大的、无法挣脱的泥沼,吞噬着同门的性命,也吞噬着他们对道途所有的希望与热忱。
陆承昱抬起头,望向帐外漆黑的夜空。
在这里,活下去,本身就已经是一种奢望的胜利。
而更高的道途,更象是一个遥不可及、冰冷残酷的玩笑。
——
而在战线另一侧的流云郡,情形却又是另一番天地。
与繁华堪比郡府,强者林立的南溪县相比,平远县显得格外荒凉与破败。
此地虽名义上归属玄逍剑宗的势力范围,却如同被彻底遗忘的角落,宗门并未投入心力直接管辖,仅有一位垂垂老矣的筑基期修士象征性地坐镇于此,维系着最基本的秩序。
县内修真势力凋零,仅有四个筑基家族在资源贫瘠的土地上勉强支撑,相互倾轧。其中,曾家凭借着相对深厚的底蕴和蛰伏的爪牙,算是这矮子堆里拔出的高个,暂居翘楚之位。
夜幕低垂,曾家府邸深处,一扇沉重的石门缓缓开启,露出其后一间灵气氤氲的密室。
曾家族长曾初明,这位在外说一不二的中年修士,此刻正躬敬地垂首立于门前,直到石门完全洞开,才小心翼翼地迈入其中。
密室内,一道身影背对着门口,静静盘坐于蒲团之上。
其周身气息渊沉似海,与这贫瘠之地的格调格格不入。
“老祖,”
曾初明压低声音,语气带着难以掩饰的激动与凝重,“我们派出的暗子,已成功潜回南溪,传回了消息。”
蒲团上的身影纹丝未动,只传来一个平淡的音节:“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