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扶苏踩着落叶前行,脚底传来枯枝断裂的脆响。他左手紧握存储器,右手插在裤兜里,指尖触到碳素笔残存的半截笔芯。
林间小径蜿蜒向前,两侧桑树排列渐疏,显是久无人管。他抬头看天,晨光自树隙斜洒,照在脸上微有暖意,便知己近巳时。
走出约莫三里,忽闻远处尘土扬起,夹杂车轮碾过碎石的咯吱声,还有人语喧哗。
他放慢脚步,伏身藏于一株老槐后,凝神细察。
不多时,一队骡车自南而来,共六辆,前后皆有持棍壮汉护卫,中间一人骑驴居中,身穿青布首裰,头戴软脚幞头,腰间挂个酒葫芦,正大声吆喝着催促赶车。
周扶苏心中一动:这装束、车制、道路走向,皆与建隆年间中原商旅形制相符。若能搭话,或可得知此地何方,再谋出路。
他从藏身处走出,抬手作揖,用尽量平缓的语调道:“诸位行路辛苦,敢问此地距城郭几何?”
话音未落,数名护卫立刻围拢上来,手按腰间短刀,眼神警惕。那骑驴者勒住缰绳,眯眼打量他一番,忽地冷笑:“哪来的怪人?衣不蔽体,口音古怪,莫不是北地细作?”
周扶苏低头一看,自己身上科研服破损不堪,银灰色材质在阳光下泛着异光,确与常人不同。他连忙摆手:“非也,我是游学士子,途中遇险,与同伴失散。
“游学士子?”骑驴者嗤笑,“你这身皮,连襕衫都不是,倒像是辽人铁匠穿的皮甲!来人,捆了,押在车尾,到了洛阳再报官府处置。”
两名护卫上前,不由分说将他双手反剪,用麻绳牢牢绑住,推搡着塞进最后一辆空车。
周扶苏也不挣扎,只默默记下商队人数:十二人,七名护卫,三名车夫,加上首领共十六。货物以粗绸为主,另有几箱瓷器,应是往西贩运。
车队继续前行,山路渐陡,两旁林木稀疏,露出赭红色的土崖。
周扶苏坐在车板上,借颠簸之机悄悄活动手腕。绳索绑得不甚紧,但挣脱不易。他转头观察西周地形,发现左侧山坡覆满枯草,风自西来,干燥无露,极易引燃。
正思量间,前方山道拐角处骤然杀出十余名大汉,个个手持鬼头刀,面蒙黑巾,齐声呐喊:“留下财物,饶你不死!”
商队大乱。护卫仓促迎敌,刀棍相交之声噼啪作响。一名车夫被劈中肩头,惨叫倒地。那骑驴首领怒吼:“结阵护车!别让他们冲散队形!”
周扶苏被绑在车上动弹不得,眼看流寇从高坡俯冲而下,居高临下占尽优势,心中急转。
他猛地抬头,冲着首领大喊:“烧草!点火!烧左边山坡!”
首领一愣,怒道:“疯言乱语!火起岂不烧了我们自己?”
“风向东吹!火势顺风卷上坡,逼他们退后!”周扶苏连吼三声,“快射火箭!否则全军覆没!”
混战中一名护卫听得清楚,抬手取弓,将火折子裹在布条上绑于箭头点燃,奋力射向枯草坡。
火星落地,枯草“轰”地燃起,火舌顺着风势迅速蔓延,浓烟滚滚,首扑流寇而来。
坡上贼人立足不住,阵脚大乱,有人被烟火呛得咳嗽不止,攻势顿挫。
商队趁机反击,护卫们鼓噪而上,将流寇逼退至山口外。片刻后,贼人见势不妙,呼啸一声,携伤者仓皇逃入密林。
战斗结束,山道上横七竖八躺着尸体,血迹浸入黄土。那首领抹了把脸上尘灰,走到周扶苏面前,上下打量:“你刚才喊的‘点火’,是怎么想出来的?”
“地利之势,风助火威。”周扶苏平静道,“古人有火攻之法,今用之,不过顺势而为。”
首领沉吟片刻,挥手示意:“松绑吧。此人虽形迹可疑,但方才救了大家性命。”
绳索解开,周扶苏活动双臂,顺势道:“让我看看伤者,或可施救。”
他走到那肩头受伤的车夫身旁,见伤口深可见骨,血流不止。他撕下自己衣角一块布条,从怀里摸出碳素笔,抽出内部石墨芯,又向旁人讨了点清水,将石墨粉末洒在布条上,覆于伤口,再用力扎紧。
“这是药?”有人问。
“止血用的。”周扶苏只答一句,未多解释。
石墨虽非无菌,但可减缓出血,为后续处理争取时间。
首领看得真切,点头道:“你这人,怪是怪了些,倒有些真本事。从今往后,跟着队伍走,别乱跑。到了洛阳,再问你来历。”
周扶苏点头称是,心中稍定。
待众人收拾残局,准备启程时,他忽道:“容我寻些可用之物,或许能补给些干粮。”
首领摆手:“去吧,快些。”
他走向一具倒毙的流寇尸体,假装翻找钱袋,实则目光紧盯其腰间。那里挂着一块铜牌,样式古拙,非军中制式。
他轻轻摘下,铜牌入手微沉,正面刻着奇异纹样——一蛇缠绕短剑,蛇身又与双鱼交尾相连,线条诡谲,绝非民间常见图记。
他迅速将铜牌藏入袖中,起身欲走,忽觉掌心一阵刺痒。低头一看,方才撕布条时,手被碳素笔外壳划破,血珠正顺着指缝渗出,滴在脚边一株野蓟上,叶片微微卷曲。
他不动声色,抬脚将血迹踩入土中。
车队重新启程,骡铃叮当,尘土再起。
周扶苏走在队尾,袖中铜牌紧贴肌肤,凉意渗入血脉。
他目光扫过前方首领背影,又望了望远处隐约可见的城墙轮廓——那应是某座废弃古城,墙垣斑驳,门楼倾颓,却仍有守卒模样的人影在城头晃动。
他正欲开口询问,忽听前方一声断喝:“站住!何人擅闯睢阳旧城?”
车队停下。那首领高声回应:“王五,洛阳贩绸的,借道回城!”
城头沉默片刻,又传来声音:“今日不许入城!昨夜有人见细作潜入,全城戒严!你们在外围歇息,等明日验明身份再放行!”
王五——也就是那首领——脸色一沉,回头看向周扶苏,低声道:“你刚才说你是迷路的士子可听说过睢阳?”
周扶苏摇头。
王五眯眼:“此地原是汉唐重镇,如今荒废多年,只余些守户老兵看管粮仓。可最近不太平。”
他话音未落,远处林间传来一声短促的哨音,像是某种暗号。
周扶苏猛然抬头,看见城头一名守卒突然弯腰,伸手捂住咽喉,指缝间渗出鲜血。
他张嘴欲呼,却只发出“咯”的一声,便向前扑倒,尸体滚下女墙,在尘土中弹了两下。
其余守卒尚未反应,城楼内己冲出数条黑影,手持短刃,迅速控制制高点。
王五脸色大变,低吼:“快!退后!别靠近那城!”
车队慌忙后撤。周扶苏站在原地,袖中铜牌突然发烫,仿佛贴着一块烧红的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