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蜀的雾，总是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湿冷，如同这片土地上残存汉室的命运，阴郁而沉重。
成都，汉王宫。
这座曾经象征着天府之国富庶与安逸的宫殿，如今却被一种压抑到极致的死寂所笼罩。宫人们走路都踮着脚尖，连呼吸都刻意放缓，生怕一丁点的声响，惊扰到正殿中那位，己经变得越来越喜怒无常的君王。
刘邦，正坐于王座之上。
曾经那双顾盼间总能流露出市井豪情与草莽英雄气的眼眸，此刻只剩下浑浊与血丝。函谷关的惨败，如同一柄重锤，不仅击碎了他的大军，更击碎了他身为胜利者的自信与荣光。
他的鬓角，己然斑白。短短数月，仿佛苍老了十年。
殿下，萧何、曹参、周勃等一众残兵败将，皆垂首而立，噤若寒蝉。他们跟随着刘邦，从微末中崛起，见证过彭城大败后的狼狈，也享受过垓下围歼项羽的辉煌。可没有哪一次，像今天这样，让他们感到前路一片黑暗，看不到一丝光亮。
关中，那片他们赖以争夺天下的龙兴之地，己经彻底易主。
栈道被楚军牢牢掌控，他们如同被关进笼子里的困兽，只能在这片潮湿的盆地里，苟延残喘。
“还没有郦先生的消息吗？”
刘邦沙哑的声音，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这是他这几天来，问的第十八遍。
郦食其，这位他麾下最能言善辩的谋士，是他如今唯一的希望。是他派出的一根，试图撬动天下棋局的救命稻草。
他相信，只要郦食其能说服韩信，只要那位手握天下最强兵锋的兵仙愿意与自己重修旧好，那么，一切都还有翻盘的机会！
东西夹击，纵然那项羽再勇，也必将重蹈当年垓下的覆辙！
“回回大王，暂暂无。”萧何艰难地开口，每说一个字，都感到无比沉重。
自从郦食其一行人进入关中地界后，便如泥牛入海，音讯全无。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这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废物！”
刘邦猛地将手中的酒爵，狠狠砸在地上！
清脆的碎裂声，让所有人的身体都为之一颤。
“一群废物！”他咆哮着，血红的双眼扫过殿下的每一个人，“孤养你们何用？！连一个使者的安危都保不住！”
无人敢应答。
他们知道，此刻的汉王，像一头受伤的野兽，需要发泄。
就在这压抑的气氛，即将到达顶点之时。
一名浑身浴血的斥候，跌跌撞撞地冲进了大殿，他的脸上，带着一种混杂着极度惊恐与一丝狂喜的诡异表情。
“大大王！大喜不！大大凶！”
他语无伦次，仿佛见到了鬼魅。
“说！”刘邦厉声喝道。
“齐齐国反了！”斥候终于喘匀了气，用尽全身力气喊了出来，“韩信韩信自立为王了！他他杀了汉使郦食其，与与我们，彻底决裂了！”
什么？！
一瞬间，整个大殿，鸦雀无声。
所有人的脸上，都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情。
短暂的死寂之后，一股狂喜，如同火山般，在刘邦的心中爆发！
“好！好啊！哈哈哈哈！”
他猛地从王座上站起，发出了癫狂的大笑！
笑了！
汉王，终于笑了！
函谷关大败以来，这是他第一次，笑得如此畅快淋漓！
殿下的萧何、曹参等人，也是面面相觑，随即，脸上都浮现出一丝劫后余生的喜悦。
韩信反了！
虽然郦食其死了，但，这结果，比预想中最好的情况，还要好！
韩信自立为王，意味着天下，将不再是楚汉两强相争的局面。而是变成了，楚、汉、齐，三足鼎立！
如此一来，他刘邦，虽然暂时势弱，但却拥有了合纵连横的战略空间！
他可以联合韩信，共抗强楚！
甚至，可以坐山观虎斗，看着项羽和韩信，这两头猛虎，斗个两败俱伤，自己再出来，收拾残局！
“天不亡我！天不亡我刘季啊！”
刘邦仰天长啸，多日来的阴霾与颓丧，一扫而空。他仿佛又变回了那个，无论身处何等绝境，都能找到一线生机的沛县刘三。
“萧何！立刻草拟国书！不！孤要亲笔写！”
他激动地走下王座，大声道：“孤要册封韩信为齐王！不！孤要封他为三齐王！将整个齐鲁大地，都给他！告诉他，你我兄弟，当摒弃前嫌，共诛暴楚，待功成之日，你我，划天下而治！”
他己经开始，迫不及待地，向未来的“盟友”，画起了大饼。
然而
就在刘邦，沉浸在这突如其来的狂喜之中时。
萧何，这位始终保持着冷静的汉室丞相，却从斥候那颠三倒西的话语中，捕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细节。
他上前一步，扶住那名几乎要虚脱的斥候，沉声问道：
“你再说一遍，郦先生，是怎么死的？”
“是是被烹杀的”斥候颤抖着回答，“齐王韩信，将将郦先生的头颅，用礼盒装着，派使者蒯通，送到了送到了”
“送到哪里了？！”
“送到了长安！送给了楚王项羽！”
斥候的这句话，如同一盆，来自九幽之下的冰水。
瞬间，将刘邦那刚刚燃起的万丈豪情，浇得，一干二净！
整个大殿的温度，仿佛在这一刻，骤然降至冰点。
刘邦脸上的狂喜，僵住了。
他脸上的肌肉，开始不受控制地抽搐，那双刚刚还闪烁着希望之光的眼睛，一点点地，被恐惧和难以置信所吞噬。
“你你说什么？”
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韩信杀了郦食其把人头送给了项羽？”
“是是的，大王”斥候被刘邦此刻的表情，吓得魂飞魄散，“长安传出来的消息，说说是齐王韩信，为了向楚王项羽，表表忠心，才才烹杀了郦先生”
轰！！
刘邦的脑海中，仿佛有惊雷炸响！
他明白了。
他什么都明白了。
这不是韩信自立。
这是韩信，在向项羽，纳投名状！
他不是要三足鼎立。
他是要联合项羽，先灭了自己这个，最弱小的一方！
完了。
一切都完了。
最后一丝希望的火苗，被一泡，最肮脏、最冰冷的尿，给彻底浇灭了。
“噗——”
一股腥甜的液体，猛地从刘邦的喉咙里涌出。
他喷出了一大口鲜血，染红了身前的地面。
那殷红的血迹，如同巴蜀这片土地上，汉室最后的余烬。
“大王！”
“陛下！”
萧何等人大惊失色，连忙上前扶住他那摇摇欲坠的身体。
刘邦，却推开了所有人。
他失魂落魄地，看着自己的双手，看着那满地的鲜血，发出了，如同鬼哭般的，凄厉惨笑。
“好好一个韩信好一个项羽”
“你们你们，是要将我刘季，赶尽杀绝啊”
他知道，当郦食其的人头，被送到长安的那一刻。
这盘天下棋局，己经，再也没有他这个棋手的位置了。
他，己经从一个棋手，彻底沦为了
——一颗，随时可以被，抛弃的
——弃子。
而远在千里之外的长安。
项乐，正站在皇家科学院内，看着那台，在他亲自指导下，经过无数次改良，终于能够稳定运转的蒸汽机。
那轰鸣的巨响，在他耳中，是那样的悦耳。
那是，一个新时代，开启的
——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