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春,九江王宫。
宫殿之内,丝竹悦耳,舞姬婀娜。
九江王英布,却无心欣赏眼前的美景。他斜靠在王座上,手里把玩着一个冰冷的青铜酒爵,眉头紧锁,眼神阴鸷。
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一道贯穿左眼的狰狞刀疤,随着他紧锁的眉头,如同一条蜈蚣般扭动着,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充满了暴戾之气。
殿下,文武官员分列两侧,一个个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喘。
他们都能感受到,自家大王今天的心情,很不好。
就在刚才,从洛阳来的天使,刚刚宣读完汉王刘邦的封赏诏书。
诏书上说,英布在此次灭楚之战中,功勋卓著,特加封食邑三千户,赏黄金千镒,锦缎百匹
听起来,是天大的恩宠。
可英布听在耳里,却比任何恶毒的诅咒,都让他感到心寒。
“都下去吧。”
英布挥了挥手,声音沙哑。
舞姬和乐师如蒙大赦,连忙躬身退下。殿内的官员们也躬身行礼,准备告退。
“吴芮留下。”英布忽然开口。
一名须发皆白,面容儒雅的老者停住了脚步。他是英布的岳丈,也是九江国唯一的丞相,吴芮。
待所有人都退下后,空旷的大殿里,只剩下英布和吴芮两人。
“大王,可是为汉王的封赏烦心?”吴芮一开口,便点破了英布的心事。
英布将手中的酒爵重重地砸在案几上,发出一声刺耳的闷响。
“封赏?”他冷笑一声,笑声中充满了自嘲和愤怒,“岳丈,你看这像是封赏吗?我看,这分明就是一杯毒酒!”
吴芮叹了口气,缓缓走到英布身边,拿起桌上的诏书,细细看了一遍,然后摇了摇头。
“汉王这一手,确实高明。”
“高明?”英布怒道,“他这是在羞辱我!羞辱我英布!”
“大王息怒。”吴芮安抚道,“请听老臣分析。您看,此次灭楚,功劳最大的,当属齐王韩信,他率军正面击溃项羽主力,功高盖世。其次,是梁王彭越,他断项羽粮道,使其陷入绝境。而您,虽然也出兵了,但更多的是起到了牵制和压迫的作用。”
“如今,汉王大封功臣,韩信加封至三十万户,彭越加封至十万户,而您只有区区三千户。”
“这其中的差距,难道大王还没看明白吗?”
英布的脸色变得铁青。
他当然明白!
刘邦这是在敲打他!是在告诉他英布,你所谓的功劳,在我眼里,一文不值!
更是在向天下人宣告,他英布,己经失宠了!
想当初,为了策反自己,刘邦派说客随何前来,许下的诺言何等动听?“与大王剖符为信,地分天下王之”,把自己捧得天上有地下无。
可现在,项羽一死,自己这颗棋子的利用价值,也就到头了。
三千户食邑,说得好听是封赏,说得难听点,就是打发叫花子!
“他刘邦,欺人太甚!”英布一拳砸在案几上,坚硬的木案竟被他砸出了一道裂纹。
吴芮的眼神却越发凝重,他压低了声音,说出了一句更让英布心惊肉跳的话。
“大王,食邑的多寡,只是面子上的事。更可怕的,是里子。”
“里子?”
“没错。”吴芮指了指诏书的末尾,“汉王在诏书里,‘勉励’大王,要您‘勤于王事,安抚黎民,切莫再有差池’。”
“‘再有差池’”英布喃喃地念着这西个字,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他想起来了。
当初刘邦在固陵被项羽杀得大败,派人向自己和韩信求援,自己却托病不出,坐山观虎斗。
刘邦当时虽然没说什么,但这件事,显然己经成了他心中的一根刺!
如今,这根刺,被刘邦借着封赏的名义,血淋淋地拔了出来,摆在了自己面前!
这是警告!
是赤裸裸的警告!
他在警告自己,你英布曾经有过不臣之心,我刘邦都记着呢!现在天下太平了,你最好给我老实点,否则
英布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首冲头顶。
他想到了一个人——韩信。
不,是想到了历史上,韩信的下场。
不!这个世界的英布,当然不可能知道未来的历史。但他同样能从刘邦的行事风格中,嗅到一丝危险的气息。
他想到了临江王共敖,被刘邦随便找了个理由就废了。
想到了楚王韩信(当时韩信还未改封),功劳那么大,刚到京城就被夺了兵权。
刘邦这个人,能共患难,绝对不能共富贵!
今天,他能用三千户食邑来羞辱自己,明天,他就能找个借口,把自己骗到洛阳,然后像对付韩信一样,夺了自己的兵权,把自己软禁起来!
到时候,自己就是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岳丈我该怎么办?”英布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颤抖和恐惧。
他感觉,一张无形的大网,正在缓缓向自己收拢。
吴芮也是满面愁容,他沉思了许久,才缓缓说道:“为今之计,只有两条路。”
“哪两条路?”
“上策,是立刻上书汉王,自请削减封地,交出兵权,然后去洛阳做个富家翁,或可保全性命。”
英布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挣扎,但很快就被不甘所取代。
他英布,从一介布衣,刀山火海里杀出来,才有了今天的地位。让他放弃一切,去做一个摇尾乞怜的富家翁?
他做不到!
“那下策呢?!”英布咬着牙问道。
吴芮的脸色变得无比凝重,他凑到英布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出了两个字:
“备战。”
英布的身体,猛地一震!
备战?
这两个字,意味着什么,他比谁都清楚。
这意味着,要和如日中天的大汉,彻底撕破脸!
这意味着,造反!
大殿之内,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英布的内心,正在进行着天人交战。
就在这时,一名侍卫神色慌张地从殿外跑了进来,跪地禀报道:
“大王!城外城外来了一骑,自称是是故人求见!”
“故人?”英布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不见!告诉他,本王没空!”
侍卫却没有退下,反而抬起头,用一种见了鬼似的表情,颤声说道:
“可可他说,他姓项!”
“他说他叫”
“项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