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较于外界的震动和蒋智延内心的惊讶。
叶骁本人却平静得多。
他看着蒋智延,只是温和地笑了笑。
那笑容里,带着一种历经沧桑后的了然。
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亲近。
他很自然伸出手。
不是礼节性握手,而是更显亲昵拉住了蒋智延的手。
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
“走,车上聊。”
蒋智延几乎是下意识。
带着满腹的惊疑和茫然。
被叶骁拉着,一同坐进了那辆早已等侯在旁的黑色专车。
车门关上。
隔绝了外面喧嚣的世界和无数探究的目光。
车内空间宽敞安静,只剩下两人。
叶骁靠在舒适的后座椅上。
目光落在窗外飞速掠过的街景,眼神有些悠远。
拉着蒋智延坐下这个简单的动作。
也勾起了他心底深藏的情绪。
到了这个年纪,身边熟悉的人早已一个个离去。
除了活泼可爱的曾孙女叶星苒,还能带来些许活力外。
他越来越感受到,一种挥之不去的孤独。
人老了!
越老就越念旧。
越渴望亲情环绕的感觉。
思绪不由飘回了很久很久以前。
那时候和光头决裂,说到底,分歧并非私怨。
而是关乎国家民族前途的道路之争。
他主张联合一切力量,共同抵御外侮。
而那位却固执于‘攘外必先安内’那一套。
道不同,不相为谋!
后来……那个计划成功了。
再后来,他也受到了周先生等人感召。
看清了未来的方向,投身到无产阶级革命的事业中。
那时,他还曾想过再回去。
但终究是回不去了。
决裂,已成定局!
他还记得,当年目送光头带着残部离开大夏,远赴海岛的那一天。
他站在很远的地方。
看着那支庞大的船队,消失在茫茫海平面上。
心中滋味,复杂难言。
政见上虽有不同,可抛开立场。
那层特殊的亲缘联系。
又岂是那么容易斩断的?
新华夏创建后,百废待兴,他全身心扑在工作上。
无暇他顾,也强迫自己不去多想。
这些年,随着一位位老战友、老亲人相继离世。
自己也已经一百多岁。
那份对亲情的渴望,如同沉寂已久的火山。
重新在心底深处涌动。
所以,当他见到流着相同血脉的蒋智延时。
才会如此不加掩饰的感到开心。
叶骁很清楚,自己今天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曝光了与蒋家的那层关系。
事后,必然会引起国家高层的私下猜忌和议论。
当初,即便光头被打跑了。
可直到上个世纪,他还想着有生之年能回到故土。
双方的敌对状态持续了很久。
他作为华夏的权柄人物。
与对方的嫡孙表现得这般亲密。
难免会有人多想。
但是,他不在乎了。
真的不在乎了。
活了这么久,经历了这么多风风雨雨。
到了他这个年纪,还有什么比血浓于水的亲情更值得珍惜的呢?
时隔几十年,能再次见到至亲之人。
这份喜悦,早已压过了对未来可能麻烦的担忧。
他的心态很豁达。
如果组织上还信任他。
那就继续尽职尽责,去做自己该做的事。
如果因为这层关系,不再被信任了,他也没有怨言。
心甘情愿地解甲归田,放下一切包袱,回去陪着曾孙女颐养天年。
没什么大不了的。
反正以前又不是没干过。
另一边,蒋智延在最初的震惊过后。
情绪也慢慢平复了一些。
他转头看着身旁闭目养神,面容慈和的叶骁。
心中涌起一股真诚的关切。
“您……您最近身体还好吗?看您气色似乎有些疲倦,一定要多保重身体。”
他语气十分真诚,绝非客套。
这声问候是发自内心的。
在他眼中,叶骁,不仅仅是那位德高望重的华夏大将。
更是这个世界上。
他唯一还在世,有着亲缘关系的长辈了。
是的,长辈。
蒋智延自己也已经八十多岁了。
儿孙满堂,家族庞大。
在海岛地区,他是那个说一不二的蒋家掌舵人。
可无论地位多高,年纪多大。
在家族中,他始终是顶梁柱一般的存在。
他的儿子、孙子们,能力确实有限,远不足以独当一面。
撑起蒋家这副沉重的担子。
他虽然政治天赋平平,比不上父祖,但至少还能勉强维持。
可儿孙辈,却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这让他感到无比疲惫和巨大的压力。
可身为家族的顶梁柱。
他却不能在儿孙面前,流露出丝毫的软弱和不确定。
所有的难处,所有的焦虑。
都只能自己一个人默默承受。
这种无处倾诉的压力,经常让他深夜失眠。
他唯一能找到片刻安宁的地方。
就是家族宗祠里,供奉的祖父和父亲牌位前。
他常常对着牌位诉说心中的苦闷。
后来,连诉说的力气都没有了。
就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什么都不想。
仿佛能从逝去的先人那里,汲取到一丝微弱的力量和慰借。
而这样一坐就是一下午。
他的内心深处,何尝不渴望有一位健在的长辈。
能够在他感到疲惫和无力的时候。
拍拍他的肩膀,说一句“没事,有我在”。
让他可以暂时放下所有防备和坚强,象个孩子一样依靠一下。
而此刻,坐在叶骁身边。
感受着对方那温和而包容的气息。
听着他平稳的呼吸声。
蒋智延找到了一种久违的安心感,难以言喻的放松。
即使叶骁此刻闭着眼。
他也能感受到之前目光中的温度。
他感觉,自己不再是那个需要扛起整个家族的八旬老人。
只是一个可以依赖长辈的孩子。
这种奇妙的感觉,在他这个年纪出现。
既突兀,又让他无比贪恋。
车内。
陷入一片温馨的寂静。
不知过了多久,叶骁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似乎察觉到蒋智延眼底的疲惫。
并非身体上,而是长久负重前行的精神倦怠。
他侧过头,手掌放在蒋智延的手背上。
脸上是更加慈和的神情。
“小延子。”叶骁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深层的安抚力量:“闭上眼,歇会儿吧。”
他顿了顿,然后用一种极其自然。
仿佛天经地义的口吻。
说出了那个让蒋智延心脏一颤的称呼。
“大伯……在你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