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根嫌弃地皱了皱鼻子。
那股味道太冲了。
那是几百个好几天没洗澡的男人，混合着马粪、劣质烟草，还有那种长期在刀口舔血发酵出来的酸腐臭气。
简直是对嗅觉的恐怖袭击。
“吁——！”
随着一阵嘈杂的勒马声，这支所谓的“军队”在营地前停了下来。
说是军队，其实更像是一群全副武装的强盗。
盔甲是东拼西凑的，有的护胸甲上还挂着干涸的暗红血痂。
手中的武器也是五花八门，长矛、弯刀、甚至还有钉着铁钉的木棒。
为首的一个独眼龙，骑着一匹瘦骨嶙峋的黑马，手里提着一把豁了口的斩马刀。
他那只独眼里闪烁着贪婪的绿光，视线在营地里扫了一圈，最后死死地钉在了梅根和面具少女身上。
“哟，今天的收获不错啊。”
独眼龙咧开嘴，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黄牙。
他用刀尖指了指梅根，又指了指面具少女。
“没想到这鸟不拉屎的废墟里，还藏着这种极品货色。”
“男的杀光，老的砍了。”
“这两个女的，还有那个小的，带回去给兄弟们乐呵乐呵。”
周围的骑兵发出一阵野兽般的哄笑。
流亡者们绝望地缩成一团。
那个叫伊莉丝的小女孩，浑身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她想起了梅根的话。
跑。
往最黑的地方跑。
可是她的腿软得像面条，根本迈不开步子。
那么多马，那么多刀。
真的跑得掉吗？
就在这时。
一只手，轻轻地盖在了她的眼睛上。
那只手很凉，很软，带着一股好闻的幽香，瞬间隔绝了外界所有的丑恶。
“别看。”
梅根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
轻飘飘的，带着几分慵懒的笑意。
“这种画面太脏了，看了会长针眼的。”
伊莉丝愣住了。
她的眼前一片漆黑，只能感觉到那只手的温度。
“还有。”
梅根弯下腰，凑到女孩的耳边，语气里带着一种恶作剧般的调皮。
“刚才教你的那一课，现在还要加个补充条款。”
“如果敌人太蠢，蠢到连敌人的实力都看不出来。”
“那就不用跑了。”
“站着看戏就好。”
话音落下的瞬间。
梅根抬起另一只手，对着那个还在狂笑的独眼龙，轻轻打了个响指。
啪。
清脆的声音，在嘈杂的马蹄声中微不足道。
但空气变了。
一股无形的、紫色的波纹，以梅根为中心，瞬间扩散开来。
独眼龙的笑声戛然而止。
他突然觉得很烦。
非常烦。
那种烦躁感就像是有几千只苍蝇钻进了他的脑子里，在他最脆弱的神经上疯狂蹦迪。
他看向身边的副官。
那个平日里对他唯唯诺诺的家伙，此刻那张谄媚的脸看起来是那么的可憎。
“你那是什么眼神？”
独眼龙突然吼道，眼球上瞬间爬满了血丝。
“你是不是在嘲笑我？”
“你是不是一直想睡我的女人，抢我的位置？”
副官愣住了。
他还没来得及解释，脑子里也被那股无名的邪火给点燃了。
“老子看你怎么了？”
副官也吼了回去，平日里积压的怨气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你个独眼废物！上次分赃你就少给了我两成！”
“这把刀本来该是我的！”
“去死吧！”
没有任何预兆。
副官猛地拔出腰间的长剑，一剑捅进了独眼龙的腰眼。
噗嗤。
利刃入肉的声音，成了这场疯狂盛宴的开场白。
“啊！！”
独眼龙惨叫着，反手一刀劈下了副官的脑袋。
鲜血喷涌而出，溅了周围几个骑兵一脸。
但这并没有让他们清醒。
反而像是把一桶汽油泼进了火场。
“杀！杀了他！那是我的钱！”
“你踩了我的脚！我要剁了你！”
“我看你不顺眼很久了！”
整支骑兵队，瞬间炸了锅。
原本的同伴，此刻在彼此眼中都变成了有着杀父之仇的死敌。
长矛捅穿了战友的喉咙。
弯刀砍断了兄弟的手臂。
马匹受惊，疯狂地踩踏着落马的士兵。
骨骼碎裂的脆响，金属碰撞的尖啸，还有那些毫无逻辑的、歇斯底里的咒骂，混杂在一起，变成了一曲荒诞而血腥的乐章。
梅根站在原地。
她甚至连裙角都没有动一下。
一只手依然温柔地捂着伊莉丝的眼睛，另一只手闲适地把玩着自己垂落的发梢。
那双无瑕的银瞳里，满是看戏的愉悦。
“啧啧啧。”
她摇了摇头，语气轻快。
“看来这支队伍的内部管理问题很大啊。”
“稍微一点点‘烦恼’，就全崩了。”
面具少女站在一旁，抱着昏迷的维罗妮卡。
噗！
一颗血淋淋的人头，骨碌碌地滚到了梅根的脚边。
那张脸上还带着极度的愤怒和扭曲。
梅根嫌弃地抬起赤裸的脚，一脚把它踢开。
“真脏。”
她抱怨道。
屠杀进行得很快。
不到五分钟。
几百人的骑兵队，就没有一个站着的了。
地上铺满了残肢断臂。
暗红色的血液汇聚成溪流，在废墟的缝隙间蜿蜒流淌。
空气中那股酸臭味被浓烈的血腥气彻底掩盖。
只有几匹受了伤的战马，在尸堆中发出悲凉的嘶鸣。
安静了。
世界终于清净了。
流亡者们呆若木鸡。
他们看着那满地的尸体，看着那个站在血泊中、一身紫裙却纤尘不染的少女。
就像在看一个降临人间的死神。
恐惧，比刚才面对骑兵时还要强烈百倍。
梅根缓缓松开了捂着伊莉丝眼睛的手。
“好了。”
她拍了拍女孩的头顶。
“现在可以睁开眼了。”
伊莉丝颤巍巍地睁开眼睛。
入目的画面，让她的小脸瞬间变得惨白。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呕——”
女孩捂着嘴，干呕起来。
梅根没有安慰她。
她只是转过身，看着那堆尸体，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记住这种颜色。”
她指着那满地的鲜红。
“这就是弱者的下场。”
“不管是死在敌人手里，还是死在自己手里。”
“只要不够强，这就是归宿。”
梅根迈开步子，赤着脚，踩着那些还在温热的血水，走向了面具少女。
随着她的走动。
那些尸体上升腾起无数只黑色的、扭曲的蝴蝶。
那是这群恶徒死前最后的绝望、愤怒与贪婪。
最顶级的养料。
蝴蝶翩翩起舞，争先恐后地钻进梅根的身体里。
她那双银色的眼瞳，变得更加深邃，更加明亮。
“味道不错。”
梅根伸出舌尖，舔了舔嘴唇。
“虽然差了点，但胜在量大管饱。”
她走到面具少女面前，歪了歪头。
“这就是你说的‘有趣的地方’？”
梅根指了指这片修罗场。
“确实比那个无聊的王宫有意思多了。”
“至少……”
“这里的人比较干脆。”
面具少女看着她。
许久。
发出一声无奈的叹息。
“您高兴就好。”
“那么，接下来，您是打算留在这里……”
“还是……继续我们的旅途？”
梅根挑了挑眉。
她转过身，视线落在那群缩在角落里的流亡者身上。
没有欢呼。
没有感激。
甚至没有人敢抬头看她一眼。
那群刚刚被她从屠刀下救下来的人，此刻正像一群受惊的鹌鹑，死死地挤在一起。他们看着梅根的眼神，充满了恐惧、排斥，还有一种……像是在看怪物的厌恶。
哪怕梅根刚刚救了他们的命。
但在他们贫瘠的大脑里，能在那谈笑间就把几百人变成碎肉的女人，远比那些强盗更可怕。
“这种烂俗故事，听一遍就够了。再看下去，我怕我会忍不住把他们也一起清理了。”
说着，她提起那染了血迹却依旧华丽的暗紫色裙摆，转身就要走向那道裂隙。
但在迈出第一步的时候，她停住了。
梅根像是想起了什么，微微侧过头，那双无瑕的银瞳，看向了还傻站在原地发愣的小女孩。
伊莉丝此刻正瞪大着眼睛，浑身僵硬地站在尸堆中间。
她的脸上沾满了黑灰和溅上去的鲜血，手里还死死攥着那件破得不能再破的大斗篷。
“喂。”
梅根开口了。
声音不大，却精准地钻进了伊莉丝的耳朵里。
“小家伙。”
梅根转过身，并没有走过去，只是站在几米开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我要走了。”
她伸出一根白皙的手指，指了指身后的裂隙，又指了指这片充满恶臭与绝望的废墟。
“你是打算继续留在这个烂泥坑里，等着下一波强盗来把你剁成肉泥，或者被这群‘同伴’为了半块发霉的面包卖掉……”
梅根的嘴角勾起一抹充满诱惑与恶意的弧度，向着女孩伸出了手。
“还是……跟我走？”
“去看看那个烂透了的世界，到底还能变得多有趣？”
伊莉丝猛地一颤。
她呆呆地看着那只伸向自己的手。
那只手很漂亮，很干净，和这里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那是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门票。
走？
还是留？
伊莉丝下意识地回过头，看向了身后的营地。
看向了那个篝火旁，她曾经拼了命想要保护，甚至想要像故事里的英雄一样为之举起盾牌的人群。
那里有看着她长大的大婶，有和她一起抢过垃圾吃的伙伴。
“大婶……”
伊莉丝小声唤了一句，眼中带着希冀。
那个平日里还会分给她半碗热汤的妇人，听到声音，身体猛地抖了一下。
她抬起头。
那双浑浊的眼睛里停滞了一下。
妇人看了看伊莉丝，又看了看站在不远处的那个恐怖魔女，然后像是躲避瘟疫一样，抱着自己的孩子拼命往后缩。
“别……别过来！”
妇人的声音尖利而颤抖，像是被掐住脖子的鸡。
“你是那个魔女一伙的！你把灾难带给我们了！”
“滚！快滚啊！”
“就是！都是因为你！”旁边一个男人也壮着胆子吼了一句，手里抓着一块石头，做出一副防御的姿态，“如果不是你招惹那些人，如果不是你……”
剩下的话他没敢说出口，因为梅根轻飘飘地瞥了他一眼。
其中有些许谎言，但这已经足够了。
伊莉丝感觉心口像是被人狠狠挖了一刀，空落落的，疼得她想哭。
但她没有哭。
她吸了吸鼻子，把眼泪硬生生地憋了回去。
她转过头，不再看那些人一眼。
然后。
她迈开那双细瘦的小腿，跌跌撞撞地冲向了梅根。
她跑得很快，很急，像是身后有什么恶鬼在追赶。
一直跑到梅根面前，她才停下。
没有任何犹豫。
伊莉丝伸出那双满是泥垢的小手，死死地、紧紧地抓住了梅根那昂贵的紫色裙角。
就像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
“我走。”
女孩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决绝。
“带我走。”
她不想再当那个被人保护在身后的伊莉丝了。
她也不想再当那个只能在故事里寻找勇气的傻瓜了。
她要变强。
梅根低头看着这个只到自己腰间的小东西，看着那只把她裙子抓出褶皱的脏手。
她没有嫌弃。
反而，那双无瑕的银瞳里，绽放出了一抹极度愉悦的光彩。
“这就对了。”
梅根伸出手，轻轻揉了揉女孩那头乱糟糟的红发，语气里带着几分宠溺的夸奖。
“聪明的选择。”
梅根牵起伊莉丝的手，转身走向那道红色的裂隙。
面具少女抱着维罗妮卡，安静地跟在身后。
风雪呼啸。
两大两小，四个身影就这样消失在了红色的光芒中。
裂隙缓缓闭合。
只留下一地的尸体，和一群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因为恐惧和悔恨而开始互相指责的懦夫。
这片废墟，再次归于那种令人窒息的平静。
只是这一次。
再也没有一个叫伊莉丝的傻瓜，会举着那面可笑的橡木盾，挡在他们面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