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
梅尔莫斯的耳朵极轻微地动了一下。
他的目光依旧看着远方，嘴里闲聊的话题却没有停。
“说起来，我舅舅抓鱼的技术其实很烂。”
声音依旧平稳，但维斯蒂亚敏锐地感觉到，一股极低沉的震动顺着水波传来。
那是鲸歌。
却不是求偶或宣告领地的那种。
那是一种绷紧的、带着警告意味的频率，在提醒她。
小心。
维斯蒂亚的身体瞬间又绷紧了。
她学着梅尔莫斯的样子，不动声色，但全身的肌肉已经进入了戒备状态。
一道黑影，无声无息地从她们下方的岩石阴影中剥离出来。
那是一头“暗礁潜猎者”。
一种狡猾的魔兽，它能完美模拟礁石的颜色和质地，是不成熟幼崽的天敌。
它的目标很明确。
那个浑身雪白、看起来最弱小的维斯蒂亚。
捕食的颚爪张开，带着腥臭的粘液，猛地扑了过来。
维斯蒂亚的瞳孔收缩。
然而，那头魔兽的动作，却在半空中诡异地停滞了。
它的身体完全僵住，连颚爪上滴落的粘液都凝固在水中。
是梅尔莫斯。
他甚至没有起身。
只是在魔兽扑出的瞬间，他的身体已经先于大脑做出了反应。
他反手一拳，捣向身后。
没有风声。
没有巨响。
只有一圈肉眼可见的压缩水波，以他的拳头为中心，轰然炸开。
那头比梅尔莫斯还要大上一圈的暗礁潜猎者，连惨叫都没能发出。
它的身体从被击中的地方开始，寸寸崩解，碎裂。
坚硬的甲壳，强韧的肌肉，内脏和骨骼，都在那股纯粹的力量下化为齑粉。
一团浓郁的血雾，在水中爆开，又迅速被洋流冲散。
原地，什么都没剩下。
梅尔莫斯收回拳头，甩了甩手腕，扭头看向已经完全呆住的女孩。
“没事吧？”
维斯蒂亚僵硬地转动眼球，视线从那片正在消散的血雾，移到了梅尔莫斯的拳头上。
那只黑色的、骨节分明的拳头，刚刚把一头魔兽打成了虚无。
她的嘴唇翕动着，却发不出任何音节。
两人又沉默了许久。
直到梅尔莫斯觉得这里血腥味太重，准备换个地方。
他刚要游走。
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
“怎么……才能变得……像你一样强？”
梅尔莫斯停下。
他回过头，看着那个瘦弱得可怜的白色身影。
他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然后给出了一个最简单，也最直接的答案。
“多吃点。”
“吃好的。”
维斯蒂亚脸上刚刚燃起的一点神采，瞬间熄灭了。
她缓缓低下头，银白色的长发垂落，遮住了她血色的双眼。
肩膀无力地垮了下来。
那副样子，比任何语言都更清晰地说明了她的处境。——她正是为了吃到，才想要变得更强。
每一次捕猎她都要用尽全力，即使这样也没法保证一定有收获。
梅尔莫斯看着她。
“我可以教你。”
“但只在祭典结束前。”
维斯蒂亚猛地抬起头，那双血色的眸子里第一次有了剧烈的情绪波动。
梅尔莫斯没再多说。
他盘腿坐下，胸膛开始有节奏地起伏。
“嗡……”
一股极低沉的震动，以他为中心，在水中扩散开来。
他指了指自己的胸口。
“学习我的呼吸。”
“用你的骨头和血去共鸣，而不是喉咙。”
“这是我们活下去的根本。”
……
祭典的喧嚣持续了整整三天。
但这三天，与梅尔莫斯和维斯蒂亚无关。
彩虹湾的边缘，远离那群荷尔蒙过剩的雄性牲口，这里成了他们的专属训练场。
维斯蒂亚很有天赋。
或者说，长期的孤独让她对任何细微的震动都极其敏感。
梅尔莫斯教的“鲸歌”，她只用了半天就抓住了诀窍。
她的共鸣频率不像梅尔莫斯那样霸道，也不像库克那样狂野。
那是一种极高频的、带着穿透力的震动，如同冰层开裂时的细响，无声，却致命。
“再快点。”
梅尔莫斯站在一块礁石上，手里拿着一根吃剩的鱼骨头，指点着在水中穿梭的白色身影。
维斯蒂亚没有回应。
她只是将身体压得更低，双腿摆动的频率再次加快。
水流被她尖锐的指尖撕开，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她像一道白色的闪电，在复杂的珊瑚林中穿行，没有碰到任何一根脆弱的珊瑚枝。
梅尔莫斯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女孩天生就是个战士。
安静，致命，迅速且强大。
虽然她那身白皮在深海里很扎眼，但只要速度够快，颜色就不再是问题。
就在这时，一群不速之客打断了这份宁静。
“喂！你们看！是那个白色的怪物！还有那个黑炭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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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前几天那个被梅尔莫斯吓跑的小胖墩。
他带着一群差不多大的幼崽，趾高气扬地游了过来，指着维斯蒂亚大喊。
“我阿妈说了，她是不祥之兆！是苍白灾星！谁跟她待在一起都会倒大霉！”
“她的皮肤会吸走生者的水分！让我们都发霉！”
“滚出彩虹湾！这里不欢迎你！”
污言秽语像是淬了毒的鱼刺，一句句扎向维斯蒂亚。
刚刚还舒展着身体的女孩，瞬间又缩回了那个坚硬的壳里。
她停在水中，抱着膝盖，银白色的长发垂下，遮住了那双血色的眼睛。
梅尔莫斯皱起了眉。
他甚至都懒得跟这群熊孩子废话。
他从礁石上滑入水中，活动了一下手腕，骨节发出咔吧的脆响。
“你们。”
梅尔莫斯的声音很平静。
“刚才说什么？”
小胖墩仗着人多，挺起胸膛。
“我说她是苍白……”
话还没说完。
一道黑色的残影在他眼前闪过。
“嘭！”
小胖墩感觉自己的肚子像是被一头全速冲刺的座头鲸撞上。
他整个人弓成了一只虾米，眼珠子都快凸了出来，隔夜饭从嘴里喷出，在水中拉出一条浑浊的轨迹。
紧接着，他像个破麻袋一样倒飞出去，砸进了后面的珊瑚丛里。
其他几个熊孩子都看傻了。
他们甚至没看清梅尔莫斯是怎么动的。
“还有谁？”
梅尔莫斯甩了甩拳头，漆黑的眸子扫过剩下那几个瑟瑟发抖的幼崽。
那眼神，和看一盘新鲜的生鱼片没什么区别。
“哇——！”
尖锐的哭嚎声刺破了海水的宁静。
熊孩子们哭得惊天动地，鼻涕眼泪混在海水里，转身就朝着海湾中心逃去，一边逃一边喊。
“打人啦！那个黑皮怪物打人啦！”
梅尔莫斯没有追。
他只是转过身，游到维斯蒂亚身边。
“没事了。”
他伸出手，想像祖母那样摸摸她的头，却发现自己手上的油还没洗干净。
于是他收回手，在自己身上擦了擦。
维斯蒂亚抬起头。
那双血色的眼睛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种复杂的情绪。
她看着梅尔莫斯，嘴唇动了动。
“谢谢。”
事情闹大了。
被揍哭的熊孩子，带着一群怒气冲冲的家长，直接把状告到了大祖母面前。
梅尔莫斯和维斯蒂亚被带到了祭坛中央。
周围围了一圈各个氏族的祖母，她们看着梅尔莫斯的眼神，充满了审视和不悦。
“格林家的，你家的崽子，是不是太霸道了点？”
一个来自黑鳍氏族的祖母率先发难，她指着旁边还在抽泣的小胖墩。
“看看把我们家孩子打的！这下手也太重了！”
格林祖母拄着拐杖，不紧不慢地走上前，瞥了一眼那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小胖墩。
她冷哼一声。
“小孩子打架也要管？”
“打输了就回家哭鼻子找家长，你们黑鳍氏族的脸都被这小胖子丢光了。”
“你！”
黑鳍祖母气得脸色发青。
格林祖母却没理她，转身看向主位上的大祖母。
“大祖母，这事就是小孩子间的口角，我家梅尔莫斯虽然下手重了点，但也是对面嘴巴不干净在先。”
“三岁的孩子，懂什么？”
三岁？
这个词一出，全场瞬间安静。
所有祖母的目光都聚焦在梅尔莫斯身上。
这个身高一米五，一拳把同龄幼崽打得吐隔夜饭的家伙……才三岁？
你t管这t叫t三岁？
就连主位上那位一直闭目养神的大祖母，也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饱经沧桑，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
她的目光落在梅尔莫斯身上，停留了很久。
“都散了吧。”
大祖母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打架的事，到此为止。”
她挥了挥手，示意那些看热闹的族人都退下。
很快，祭坛周围只剩下了大祖母，格林祖母，以及梅尔莫斯和维斯蒂亚。
大祖母叫出了他的名字。
“我喊你来，不是因为你打架。”
她的眼神变得深邃，仿佛穿透了时间，看到了遥远的景象。
“我看到了一场灾难。”
她的目光扫过梅尔莫斯，又扫过他身旁那个紧张不安的白色身影。
“这两个孩子……”
她没有说下去。
只是深深地看了梅尔莫斯一眼。
“孩子，记住我的话。”
“当那一天真的到来，当族群面临无法抵抗的灾难时……”
“不要动用你的力量。”
“跑。”
“用尽你所有的力气，跑得越远越好。”
“我相信，以你的力量，想离开这里，谁也拦不住你。”
梅尔莫斯不太明白她在说什么。
预言？
他看着大祖母那双不似作伪的眼睛，又看了看旁边一脸凝重的自家祖母。
他大概猜到了一些。
他只是点了点头。
没有问为什么，也没有保证什么。
只是一个平静的，表示自己听到了的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