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风雨过后的第三天。
老祖母换上了一身挂满贝壳和鲨鱼齿的隆重行头，她们即将参加每年一度的“水中之盟”。
她那根平日里用来敲打库克脑袋的鲸骨拐杖，此刻顶端绑着一束色彩斑斓的海葵，还在微微蠕动。
“把皮都给我搓干净了。”
祖母站在洞口，指挥着洞中尚有在生育年龄的女儿们清洗，打扮。
随后，目光挑剔地扫了一眼，洞口外正在往身上抹油脂的库克，还有旁边一脸无所谓的梅尔莫斯。
“尤其是你，库克。”
“别让你那胳肢窝里的海腥味熏跑了别家的姑娘。”
库克嘿嘿一笑，那张满是横肉的脸上泛着诡异的红晕。
他正对着一块光滑的黑曜石照镜子，在那光秃秃的脑门上抹了一种发亮的海藻胶。
“妈，您就瞧好吧。”
“今年我学会了‘鲸歌战法’新用法，那胸肌一震，方圆五百米的雌性都得腿软。”
梅尔莫斯坐在一旁的礁石上，差点把刚吃下去的小鱼干吐了出来。
新用法当然是他教的，但他有点后悔教这个家伙了。
万一他把自己供出来，那他的一世英名尽毁啊！
……
不过，梅尔莫斯对这种所谓的相亲大会没兴趣。
毕竟他的生理年龄才三岁。
而且虎鲸族要么黑皮、要么灰皮，那画面太美他不敢看。
“我也要去？”
梅尔莫斯问了一句。
“嗯。”
祖母走过来，替他整理了一下脖子上那串用深海沉银打造的项链。
“一是，为了未来做准备。”
老人的手很粗糙，但动作很轻。
“二是，让你见见世面。”
“看看这片海，到底有多大。”
……
出发。
格林氏族的队伍并不庞大，算上老弱病残也就百十来号人。
但当他们游出浅滩，汇入深海的主航道时，梅尔莫斯被眼前的景象震了一下。
海里“堵车”了。
四面八方，无数黑色的身影如同百川归海，向着同一个方向汇聚。
那是其他的虎鲸氏族。
有的氏族体型格外庞大，背鳍上挂着深海巨兽的头骨。
有的氏族皮肤上绘满了白色的图腾，那是用某种发光水母的汁液纹上去的。
海水都在震动。
不是因为水流，是因为声音。
“嗡——”
“嗡——”
千万个喉咙同时震动。
那是“归家鲸歌”。
没有歌词，只有最原始的频率。
低沉，厚重，顺着水波直钻骨髓。
梅尔莫斯感觉胸腔里的心脏在跟着共鸣。
这种共鸣不需要学习，不需要理解。
它写在基因里。
他不由自主地张开嘴，加入了这场宏大的合唱。
声波在海底扩散，惊得鱼群四散奔逃，连那些平日里横行霸道的深海巨鲨，此刻也乖乖缩在沙子里装死。
……
彩虹湾。
这是一处被巨大的环形珊瑚礁包围的海域。
海水在这里呈现出一种梦幻般的七彩色泽，那是无数发光浮游生物聚集的结果。
但在进入海湾之前，所有兽人都停了下来。
前方是一道巨大的海底断崖。
一股强劲的水流从断崖下喷涌而出，冲刷着每一个想要进入的族人。
“是淡水。”
梅尔莫斯尝了一口。
没有咸味，带着一股泥土和矿石的清香。
“这是‘洗尘泉’。”
库克游到他身边，收起了平日的嬉皮笑脸，神情难得严肃。
“地底下的淡水河从这儿喷出来。”
“老规矩，洗掉身上的盐和血，干干净净地去见祖宗。”
梅尔莫斯游进那股喷泉。
由于【深海依赖】的特性，淡水接触皮肤的瞬间，带来了一种轻微的刺痒感。
但这股水流很温热。
它冲刷着鳞片缝隙里的寄生虫，带走了长途跋涉的疲惫。
那种感觉很奇妙。
就像是回到了某种更古老、更原始的状态。
通过洗尘泉，视野豁然开朗。
成千上万的虎鲸兽人悬浮在海湾中心。
他们围成了一个巨大的圆环。
圆环的中央，是一座用白色鲸骨堆砌而成的祭坛。
祭坛在发光。
那上面堆满了心脏。
深海巨怪的，巨齿鲨的，甚至还有某种亚龙种的。
那是各个氏族带来的贡品。
也是力量的证明。
一位体型比塔拉阿姨还要大上一圈的老祖母，缓缓游向祭坛。
她是“大祖母”。
这片海域所有虎鲸氏族的精神领袖。
全场寂静。
只有水流涌动的声音。
大祖母伸出利爪，毫不犹豫地划破了自己的手掌。
鲜红的血液在海水中晕开，却奇异地没有散去，而是凝成了一颗颗红宝石般的血珠，落入祭坛中央那个巨大的珍珠贝壳里。
紧接着。
格林祖母也游了过去，划破手掌。
黑鳍氏族的族长。
巨浪氏族的族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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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十位祖母，依次献血。
最后，是所有族人。
库克推了推梅尔莫斯。
“去，给一滴。”
梅尔莫斯游上前。
他看着那个盛满了各色血液的贝壳。
那里面翻涌着一种令人心悸的能量。
那是血脉的羁绊。
他伸出手，指尖在尖牙上一划。
一滴金红色的血液，缓缓飘落。
那是混杂了神性的血。
落入贝壳的瞬间，原本暗红色的血池猛地沸腾了一下，泛起一圈不易察觉的金光。
大祖母浑浊的眼睛猛地抬起，扫视了一圈，却没能锁定来源。
她举起那根巨大的搅拌棒——一根独角鲸的长牙。
将那一池鲜血与海水搅匀。
然后舀起，猛地泼洒向四周。
“吾血即汝血！”
大祖母的声音通过水波，炸响在每个人的脑海里。
“吾群即汝群！”
红色的血雾在海水中弥漫，染红了每一个族人的皮肤。
这象征着即便分散四海，血脉依旧相连。
……
仪式结束。
彩虹湾的海水沸腾了。
不是因为地热，是因为荷尔蒙。
几千号虎鲸兽人挤在这个巨大的环形珊瑚礁里，把原本清澈的海水搅得浑浊不堪。
到处都是肌肉碰撞的闷响，还有那些雄性为了吸引异性而发出的怪叫。
这哪是什么严肃的“水中之盟”。
这分明就是一场充满汗臭味和海水腥气的大型相亲大会，外加野蛮人运动会。
“瞧好了小子！”
库克把那一身腱子肉抹得油光锃亮，站在一块凸起的礁石上，摆出一个极其风骚的健美姿势。
他冲着梅尔莫斯挤眉弄眼。
“今天舅舅就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雄性的魅力。”
梅尔莫斯坐在角落里，百无聊赖地吐出一串气泡。
他看着周围那些像孔雀开屏一样疯狂展示肱二头肌的雄性兽人，感觉脑仁有点疼。
这里的规则很简单，也很粗暴。
谁强，谁就能拥有交配权。
而且只要能在所有个项目里都拿到头名，今晚你就是这片海湾的王，想带走几个姑娘就带走几个。
这也是库克这么兴奋的原因。
“第一项！深海竞速！”
随着大祖母一声令下。
几百道黑影如同离弦之箭，瞬间射向深不见底的海沟。
水流被狂暴地撕裂，白色的尾流在海水中拉出无数条湍急的航道。
库克一马当先。
这货虽然脑子不好使，但身体素质确实没得说。
尤其是学会了梅尔莫斯教他的【虚无呼吸法:海族专用版】之后，他在水里的爆发力简直上了个台阶。
只见库克胸膛剧烈起伏，那种低频的震动顺着海水扩散开来。
周围的水流仿佛成了他的助力，推着他疯狂加速。
“芜湖——！”
库克怪叫着冲过终点线，把第二名甩开了整整五十米。
他浮出水面，两条粗壮的胳膊疯狂拍打着水面，激起漫天水花。
“还有谁？！”
库克扯着嗓子吼道，那张满是横肉的脸上写满了“老子天下第一”。
岸边的雌性兽人们发出阵阵尖叫，有的甚至直接把手里的贝壳项链扔了过去。
那是求偶的信号。
梅尔莫斯捂住了脸。
太丢人了。
但这还没完。
接下来的项目更加离谱。
比谁潜得深，比谁能把几吨重的岩石扔得更远。
甚至还有一个项目类似跳水，是比谁拍出来的水花大。
一群几吨重的壮汉，排着队往水里跳，姿势还要尽可能舒展，争取让肚皮平拍在水面上。
“啪——！”
一声巨响。
一个来自巨浪氏族的雄性，用一个完美的腹部入水，炸起了一道十几米高的水柱。
全场欢呼。
那家伙红着肚皮爬上岸，一脸骄傲地接受着众人的膜拜。
梅尔莫斯感觉自己的三观正在受到猛烈冲击。
这就是海洋霸主的求偶方式吗？
简单，直接，且充满了某种令人智熄的快乐。
夜幕降临。
喧闹的竞技环节终于结束。
海湾里的发光浮游生物亮了起来，将整片海域染成了一片梦幻的荧光蓝。
气氛变了。
不再是那种狂躁的肌肉展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古老而优雅的韵律。
“嗡——”
低沉的鲸歌在海水中回荡。
那些雌性，开始邀请心仪的雄性。
她们并没有直接扑上去，而是寻找一位心仪的对象并肩游动。
两道巨大的身影在水中交错、盘旋。
黑色的皮肤在荧光下流转着光泽，强壮的肢体划过水流，带起一串串气泡。
这是“共游”。
也是虎鲸族最浪漫的时刻。
他们在水中起舞。
时而极速下潜，时而冲出水面，在月光下划出一道道完美的弧线。
若一对男女互相有意，他们会并肩游向海湾边缘那些被荧光植物点缀的珊瑚丛深处，在相对私密的空间里进行最后的交流。
梅尔莫斯看着这一幕，原本戏谑的眼神逐渐变得安静。
他看到了力量。
也看到了温柔。
那种将暴力与优雅完美融合的姿态，正是这个种族在残酷深海中生存至今的证明。
这才是真正的“海中舞会”。
不是为了杀戮，而是为了生命的延续。
“你不去试试？”
格林祖母不知何时游到了他身边，手里拿着一根烤熟的鱿鱼须。
梅尔莫斯摇了摇头。
“我才三岁。”
“也是。”
祖母咬了一口鱿鱼，含糊不清地说道。
“等你成年了，这片海里的姑娘估计都要为你打架。”
“这里的太吵了。”
梅尔莫斯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沙子。
“我到处转转。”
他避开了那些正在这就着海胆黄拼酒的醉汉，也避开了那些正在珊瑚丛里互诉衷肠的情侣。
他游向了海湾的边缘。
那里远离喧嚣，只有冰冷的洋流在暗礁间穿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