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无双冷漠的话语如同冰水浇头，让方缘的心彻底沉入了谷底。离开？伤好之后就离开？然后呢？像一只无头苍蝇般在诺丁城挣扎，或者干脆饿死、冻死在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不，他绝不能接受这样的结局！
涛叔还在暗无天日的大牢里受苦，那些施加屈辱和背叛的嘴脸还在眼前晃动，他体内那躁动不安的魔丸本性，那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灵魂，都在咆哮着拒绝这个“安排”！
他看着杨无双那佝偻却依旧挺直如枪的背影，看着那杆沉默却仿佛蕴藏着撕裂苍穹力量的破魂枪，一个无比清晰、无比强烈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了他脑海中的混沌——他必须留下！必须抓住眼前这根唯一的稻草！这不仅是为了活命，更是为了获取力量，获取足以颠覆命运、救出至亲、向所有不公挥拳的力量！
常规的哀求、眼泪，对这个心硬如铁的老人毫无意义。他需要展现价值，需要展现出让对方无法轻易舍弃的“特殊性”和“危险性”。
方缘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忍着脏腑移位的剧痛，从那张坚硬的板床上翻滚下来，“噗通”一声，双膝重重地砸在冰冷粗糙的木地板上。这一下牵动了全身的伤势，疼得他眼前发黑，额头上瞬间布满冷汗，瘦小的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
但他没有发出一声痛哼，只是死死咬着牙，用那双漆黑、此刻燃烧着近乎偏执火焰的眼睛，仰望着闻声转过身来的杨无双。
杨无双转过身，看着跪倒在地、因剧痛而微微痉挛却倔强挺直脊梁的方缘，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讶异，但更多的，依旧是古井无波的冷漠。
“前辈！”方缘的声音因疼痛和激动而嘶哑，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小子知道，前辈嫌我麻烦，嫌我弱小，不愿沾染是非！小子不敢奢求前辈为我涉险，去对抗唐门！”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口的腥甜，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小子只求前辈，收我为徒！传我本事！”
“收你为徒？”杨无双嘴角那抹冰冷的讥诮再次浮现，“凭什么？就凭你那点‘胡乱琢磨’出来的玩意儿，和那不知所谓的‘自行感悟’的魂力？小子，你可知老夫全盛之时，有多少所谓的天才跪求拜入我破之一族门下而不可得？你，又算什么东西？”
他的话语刻薄如刀，毫不留情地碾磨着方缘的自尊。
方缘没有被这羞辱击垮，反而抬起了头，目光灼灼地迎上那双锐利的眼睛，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与他年龄截然不符的冷静与笃定：“就凭小子能自行修炼到十级魂力！就凭小子能用最普通的材料，造出伤及魂兽的器物！就凭小子无惧唐门，心有滔天恨火，却懂得隐忍蛰伏！”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屋内那些散落的矿物粉末和草药，最终落回杨无双脸上，语速加快：“前辈魂力被废，隐居于此，想必心中亦有不甘吧？难道就甘心一身惊世骇俗的炼药之术、破魂枪意，就此埋没于这山林之间，随您一同化作尘土？”
这句话，如同最锋利的针，精准地刺中了杨无双内心最深处、那绝不愿被人触及的伤疤与骄傲！
杨无双的眼神骤然变得无比锐利，周身那股即使魂力尽失也依旧存在的、尸山血海中磨砺出的恐怖杀气，如同实质般弥漫开来，瞬间笼罩了整个木屋！空气仿佛都凝固了，泥炉中的火焰似乎都黯淡了几分。
方缘感觉仿佛有无数冰冷的钢针扎在皮肤上，呼吸骤然困难，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紧！但他依旧死死咬着牙，强迫自己与那双仿佛要将他撕碎的眼睛对视，毫不退缩！他体内的太极魂力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勉力抵挡着这股恐怖的威压。
“你在找死？”杨无双的声音低沉得如同地狱的寒风，每一个字都带着冰碴。
“小子只想活！想堂堂正正地活！想有恩报恩，有仇报仇！”方缘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小小的身体在杀气的压迫下摇摇欲坠，却依旧如同风暴中顽强扎根的野草，“前辈若能成全，小子此生，必待师如父！前辈之仇，便是小子之仇！前辈未竟之志，小子愿以双肩承之，虽九死其犹未悔！”
“若前辈执意不肯”方缘的眼神骤然变得无比疯狂与决绝，那压抑许久的魔丸本性在这一刻冲破了所有束缚，清晰地映在他的瞳孔深处，“小子现在就离开！但小子可以向这片天地立誓，只要不死，终有一日，必将用我这‘胡乱琢磨’的玩意儿，和我这条贱命，搅得这诺丁城天翻地覆！让那唐门，让所有欺我、辱我、负我之人，都记住我的名字！届时，不知前辈这方外之地，可能独善其身？”
这是威胁！赤裸裸的、疯狂的威胁！一个十级魂力、重伤未愈的孩子，竟然在威胁一位曾经叱咤风云的魂斗罗！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在木屋内蔓延。
只有方缘粗重如风箱般的喘息声，以及杨无双那越来越冰冷、越来越锐利的目光。
时间仿佛过去了很久，又仿佛只是一瞬。
突然，那如同实质般的恐怖杀气，如同潮水般退去。杨无双周身的凌厉气势也收敛了起来。他脸上的冰冷和讥诮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复杂的、难以解读的神情。他深深地、深深地凝视着跪在地上，因为脱力和后怕而几乎虚脱，却依旧用意志强撑着不肯倒下的方缘。
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件稀世珍宝，又像是在看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良久。
一声极轻极淡的叹息，从杨无双口中溢出，几乎微不可闻。
“起来吧。”他转过身，重新走向那冒着热气的药罐，声音恢复了之前的沙哑和平静，却似乎少了几分拒人千里的冷漠，“先把伤养好。”
方缘愣住了，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怎么？”杨无双没有回头，只是用那沙哑的嗓音淡淡道，“跪在地上，就能学会炼药，就能挥动破魂枪了？”
巨大的狂喜如同岩浆般瞬间冲垮了方缘所有的坚持和伪装，剧烈的情绪波动牵动了伤势，他猛地咳嗽起来，嘴角溢出一丝鲜血，但他却咧开嘴，露出了一个混合着痛苦与极致兴奋的、极其难看的笑容。
他明白了！
他强忍着眩晕和剧痛，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朝着杨无双的背影，恭恭敬敬地、标准无比地，磕了三个响头。
“弟子方缘，拜见老师！”
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
杨无双捣药的动作微微一顿，没有回头，也没有回应。
但方缘知道，从这一刻起，他的人生，将彻底改变。
那条布满荆棘与血火的救赎与复仇之路，终于出现了一盏，虽然微弱，却真实存在的引路之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