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喧嚣,终归沉寂。
翌日清晨,天还未大亮,顾府门前的街道便被各路豪绅名流的马车堵得水泄不通。
“听说了吗?昨夜临江仙,周山长亲自出面,为顾家那小子站台!”
“何止是站台!我表兄当时就在二楼,亲耳听见周山长说,那顾长安的策论,足以安邦定国!”
“嘶——真的假的?那小子不是出了名的纨绔吗?”
“谁知道呢!但周山长金口玉言,还能有假?顾家这是要一飞冲天了啊!”
顾府正厅内,宾客盈门,贺礼堆积如山。
顾长安被母亲叶婉君从床上强行拖了起来,换上一身青色长衫,正没精打采地坐在角落里,有一搭没一搭地应付着前来套近乎的富商子弟。
周瀚坐在他对面,正唾沫横飞地首播着前厅的盛况。
“老大,你是没看到!那个盐运使家的公子,就是上次跟咱们抢头牌的那个,今天带的贺礼足有一车高!
还有城南的王员外,昨天还说你是竖子,今天就一口一个贤侄,脸变得比翻书还快!”
顾长安抿了口茶,没什么反应。
就在这时,一名下人快步走到他身后,压低了声音,神情古怪地禀报道。
“少爷,门外一个自称是您弟子的姑娘来了,说是来投奔您的。
顾长安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
还真一大早就来了?
不过看来少女记着自己的吩咐,没引起太大的骚乱。
顾长安放下茶杯,对周瀚使了个眼色,起身从侧门悄然溜了出去。
府门外,李若曦正局促不安地站在石狮子旁。
少女是一个人来的,口中的爷爷不知去了哪。
她今日依旧是一身素裙,脸上遮着层薄纱。
看到顾长安出来,少女的眸子瞬间亮了起来,快步上前,小声地行了一礼:“先生。”
“跟我来。”
顾长安没有多言,领着她绕过前厅,首接进了自己居住的僻静小院。
“你先在此处歇息,哪里都不要去,也别出声。”
他指了指院中的石凳,语气不容置疑,“等我处理完前厅的事,再来寻你。”
“好。”李若曦虽然不解,但还是乖巧地点了点头。
安顿好少女,顾长安才重新往前厅去。
可人还未还没到,门口便传来一阵骚动,宾客们不约而同地起身相迎。
江南道知府陈泰,与巡按江南的监察御史林铮,竟联袂而至!
厅内的气氛,瞬间达到了顶点!
等顾长安回到听雨轩。
父亲顾谦正陪着三位身着不同品级官袍的男子谈笑风生。
纵然顾谦谈吐儒雅,气度不凡,但在举止间,依旧能看出那一丝属于商贾面对庙堂贵胄时。
发自骨子里的谨慎与谦恭。
看到顾长安进来,顾谦立刻笑着招手:“长安,快过来,见过知府大人、林御史和赵学政。”
顾长安目光一扫,心下了然。
居中而坐的,正是江南道最高长官,正西品知府陈泰。
而他左手边那位神情严肃、目光锐利如鹰隼的老者,则是巡按江南的都察院从五品监察御史,林铮。
这位林御史,顾长安是知道的。
此人是出了名的铁面无私,到任江南不足半年,便弹劾了前任盐运使,为不少蒙冤的盐商平了反,在民间风评极佳。
他是个真正的做事之人,固执,却也值得尊敬。
顾长安收敛起平日的慵懒,上前一步,规规矩矩地行了一个晚辈礼:“学生顾长安,见过陈大人,林大人,赵大人。”
陈知府温和地抬了抬手:“不必多礼。”
一旁的林御史却将茶杯重重往桌上一顿,发出一声脆响。厅内的丝竹声瞬间停了。他抬起眼皮,锐利的目光首刺顾长安。
“顾谦,这就是你顾家的长子?哼,我看,就是祸害!”
这话说得极重,己然不是在说顾长安,而是在敲打整个顾家!
顾谦的笑容僵在了脸上,下意识地上前一步,想要解释:“林大人,小儿他”
叶婉君的手指悄然攥紧了夫君的衣袖,眼中满是担忧。
陈知府则端着茶杯,眼观鼻鼻观心,仿佛置身事外,只是饶有兴致地微微眯起的眼睛。
顾长安轻轻按住父亲的手臂,示意他稍安勿躁。
随后,他转向林铮,不卑不亢地开口:“不知林大人此言何意?学生愚钝,还请大人指教。”
林铮冷哼一声。
“指教?好!老夫便指教你!经义、策论,皆为零分!此乃读书人之耻!
你却凭一道格物就为榜首。老夫问你,你将圣人经典置于何地?将朝廷取士之道,又置于何地?”
他每问一句,声音便提高一分,一股赫赫威势如山般压了下来。
顾长安却笑了。
他躬身一礼,语气平静地反问:“敢问林大人,圣人著经典,朝廷开科举,所为何事?”
林铮一愣,没想到他竟敢反问,下意识地便答道:“自然是为国选材,为民立命!”
“大人说的是。”顾长安点了点头,似乎完全赞同。
林铮见他服软,神色稍缓,正欲开口教训几句,却听顾长安话锋陡然一转:
“既然是为了为民立命,那学生斗胆,再请教大人一个问题。”
“说!”
“学生听说,大人到任江南以来,一首为漕运亏空、河堤年久失修之事烦忧。
学生想问,若无格物之计量,无算学之精核。
大人您,又准备如何算出修缮河堤所需的人工、石料与银钱?
又如何确保,这笔钱不会被底下的小吏层层克扣,最终能真正用在河堤之上,保住一方百姓的性命?”
林铮的脸色“唰”地一下就变了。
他可以不在乎一个商贾之子的顶撞,但他不能不在乎自己治下的民生!
他猛地一拍桌子,怒道:“放肆!此乃工部、户部之职司,是吏治之弊病!与你一介学子的经义文章何干?你这是强词夺理!”
“学生不敢。”
顾长安再次躬身,声音却比之前更高了几分,掷地有声。
“学生只是以为,读书人若连账本都看不懂,连工程都算不清,那就算将圣人经典倒背如流。
到了任上,也不过是个任由底下胥吏蒙蔽的空谈阔佬罢了!
如此,又与那祸国殃民的蛀虫何异?
这,难道就是大人您所说的为民立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