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得越久,这种感觉就越是强烈。
整个人一天里浑浑噩噩提不起精神,象是脑子被蒙在雾里。
唯独在喝酒和赌钱的时候,我才觉得自己是活着的。
未来的某一天,徜若这枚神石彻底碎裂消失,我就没办法继续活下去了吧。
到那时,等我老死之前,怕是也已经忘了自己曾经是谁。
所以,我就试着回忆一下曾经,将我的经历写下来。
每次有些忘了,就看一看。
等到今后彻底遗忘自己是谁了,看一看书,也能在死前,最后一次回想自己究竟是谁……
在书的末尾部分,与前面那些带着些许岁月痕迹的字迹不同,有一段明显更新,墨迹也更鲜明的补记:
自从搬到灌县这里以来,我在当地也混了个不小的名头,就连掌管灌县槽帮和青楼赌坊的岷江会,都是我看着创建的。
可日子一年年过去,我又渐渐显出老态。
这一次难得的有了两个儿子,大儿子……唉,小儿子我为他取名为李富贵。
这小子简直是照着我的模子印出来的,同样沉迷吃喝嫖赌,而且还多了个喜欢舞刀弄枪的毛病。
他脑子也不太灵光,年少时,居然能被江湖骗子骗走了家里银子。
从骗子那学了什么可笑的道家导引术,还以为得了真传,有段日子连赌坊和花船都不去了,整天神神叨叨的窝在屋子里打坐,我都担心这小子会不会哪天突然卷了家里的银子,跑去当个道士和尚。
可我活了这么久,什么道家佛家见的还少吗,都是在我眼皮子底下兴盛起来的,通通都是些糊弄人的把戏罢了。
早些年的时候,看了天降暴雨飓风和火流星助刘秀击败我们40多万大军,还有得到神石,我是真对神灵信的不行。
可是,后来几百年里,我也曾经试着查找仙山神灵,奇人异事,却一无所获。
又看着佛教逐渐传入中原大地,一群秃头胡编乱造的瞎编佛经,道教那群牛鼻子也跟着一起胡抄乱造,两边隔三差五聚在一起互相吹牛乱编,说是什么论道讲经,就在我眼皮子底下编出些可笑的什么道藏和佛经。
这些骗人玩意儿,我也实在看得多了,那些愚夫愚妇拜的什么神灵菩萨,大多都还是我亲眼看着他们乱编出来的。
这世上,除了神石,哪来的什么神灵菩萨啊,通通都是用来骗钱敛财的。
只是这个傻儿子实在不听劝,他那个没用的娘,也不知从哪儿信上了那群秃头编的佛经,居然还说是要去出家念经,为我李家犯下的罪孽赎罪。
她被我打死了,大儿子因此和我吵了一架,说要弄死我为娘报仇,被我先一步弄死了,二儿子倒是一下子听话了,也不再搞他那神神叨叨的导引术这些骗人玩意儿了。
后来,他生的儿子李大郎,倒有些不怎么象我们李家的人,乖巧懂事得多,让我很是喜欢。
到了这个时候,神石已经碎裂得只剩下指甲盖大小的一片了,效力也越来越微弱。
我估摸着,自己也活不了几代人了。
我得找个机会,给富贵下了药,穿上他的皮,再给自己办了一场葬礼。
也许……我等不到几十年后再换上孙子李大郎的皮了。
往后的时日里,在神石完全粉碎之前,倒是可以试着多接些活儿,给这孩子攒些家底。
至于以后的造化,就看子孙自己的福分了吧……
周庄轻轻合上了这本书。
他沉默着,一时不知该作何感想。
从东汉末年的李三郎,到宋朝如今的李富贵,这个层层叠加的人皮怪物,居然活了上千年时光。
这石片在一千多年前,还是一块拳头大小的完整神石。
经历了这么长时间的消耗,才一点点碎裂成如今这般渺小的碎片?
这玩意儿居然还和几乎复灭新朝的那颗天降陨石有关,是什么从陨石里流出的光?
那光到底是什么?藏在陨石里的外星科技?还是什么神奇生命?
又或者,真象网上有些人猜测的那样,王莽是个穿越者,刘秀是位面之子,而天降陨石则是针对其篡改历史的某种历史修正力?
如果神石真是那种玩意,那该怎么称呼它,按照网文命名法,叫做“天道力量碎片”么?
“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周庄轻轻摇头。
现在想这么多也没什么用处。
书里有价值的信息不多,但有总比没有强。
这个李三郎活了一千二百多年,真是越活越糊涂。
整本书概括起来无非就是:我要奋斗!奋斗累了,躺平……然后我要当官!贪污败露,逃亡……之后再躺平……拐卖点人口搞钱,吃喝玩乐躺平……
“真是个废物。”
忽然,周庄侧耳倾听起来。
在他阅读的这段时间里,屋外已经逐渐聚集起一片嘈杂的人声。
一个粗鲁的嗓门嚷嚷着:“他娘的!这屋里到底是不开眼的小毛贼,胆子肥了,敢闯李老爷子的宅子!”
“八成是外乡来的蠢贼吧,灌县这地界,谁不知道李老爷子跟我们岷江会是世交,连会长都是老爷子的晚辈,敢在这里撒野,真是活腻了!”
紧接着,一阵急促的奔跑声由远及近:“堂主!我刚派人在这周围打听清楚了。”
“那些窝棚里扛包的苦哈哈说,在王老七他们三个尸体被发现前,有个不知道是小娘们儿还是半大小子的人,大摇大摆地王老七们的门里走出去,直奔李老爷子的府上去了。”
“哼!”岷江会三堂主陈石怒气冲冲地喝道:“给我把宅子前后都围紧了!一只耗子也别放出去!”
“老子今天倒要看看,是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家伙,敢在我们地盘上杀我们的兄弟!我非得把他活剐了点天灯不可,把他的心肝拿出来下酒,拿来告慰王老七他们在天之灵!”
……
周庄的耳朵微微颤动,捕捉着最细微的动静。
听这声势,大约来了三十多人。
这个数量……还在我李书文能应付的范围之内。
不过,倒是可以更省力些。
他随手将书撕成碎片扔在地上,又皱着鼻子看向角落里堆放的那些陶罐,脸上浮现嫌恶之色,走上前去一脚踹翻。
“哐当——”油亮乌黑的长发和苍白空洞的皮囊从破裂的罐中滚落出来。
那是一张女子的皮,是李大郎平日里练习时常用的皮囊。
“真恶心!”
墙角边的陶罐密密麻麻堆了三四十个,把整个角落都给占满了。
每个罐子表面都贴着黄色纸条,详尽注明内部皮囊的外貌特征、身份背景等等。
这些都是李三郎那家伙,不知从何时开始,一代代积累下来的受害者。
每一张人皮都被仔细剥离,用药剂处理后密封在这些不见天日的容器里,以备不时之需。
“咔嚓——”这时,院门方向传来铜锁被劈开的脆响。
周庄已经取出火石,点燃了那张肮脏发臭的床铺。
一群人手持兵器大步闯入院内,领头的高声喝道:“都给我仔细点小心点儿!别碰坏了李老爷子家的物件,先把那不知死活的小贼揪出来!”
“砰!砰!砰!“
院中厢房被依次粗暴地推开,这帮人搜查着每一个可能藏身的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