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王小仙背著一大壶的茶水,与王小虎合力,两个人费劲巴拉地抬著一个不算大也不算小的樟木箱子,一同上了县衙点卯。
“官人,您这是抬了什么东西来了差上啊?”
几名他手下的胥吏税吏之流和他也已经混的熟了,知道王小仙这官人对自己人还算隨和,好奇之下,纷纷主动地问道。
王小仙也没卖关子,直接將箱子打了开来,露出里面黄澄澄的满箱铜钱。
“昨日那徐家缴税之时迟滯阻挠,多罚了他十匹丝绸,在市集上卖了这些钱,一共是三十五贯钱,我就不拿了,给你们分了吧,晚上拿点钱,买点肉食荤腥回家,也和婆娘好好吃上一顿。”
眾人见这居然是分给他们的钱,自是纷纷上前取用,欢喜不已,看王小仙的眼神也是愈发的热切了起来。
“王官人,王小官人,您二位喝茶。”
立刻,就有那殷勤懂事之人,取了早就备好的茶水给他倒上。
王小仙喝了一口之后却是微微一愣:“我们家的茶?”
“小官人家的茶汤,又好喝又方便,还便於携带,咱们现在都是买了一大壶,带到衙门里来喝。”
王小仙:“这样,那是我思虑不周了,咱们衙內也有烧水,明日,我去取一些制好了散的茶叶回来,咱们就在衙內冲泡便好,自己家的东西,就不收你们钱了。”
眾胥吏一听喝茶不要钱,一个个的却是愈发的高兴了起来,都忍不住咧嘴笑,几个相熟悉的还隱晦地对了一下眼神。
这位王小官人虽然刚正清廉,但却也是很懂事的么。】
事实上王小仙正式下来为官虽然不久,但是几日的功夫,也足以让下边这些人的了解了他的秉性,知道他不畏强权,公正清廉。
老实说他们这些做胥吏的並不喜欢这样的上司,再加上他年纪又轻,这些胥吏也怕他是个什么都不懂,只有满腔热血的一个理想主义者,甚至有些胆子大,资歷老,人头熟的,已经打算联手做局,给这位小官人一点教训尝尝,让他认识认识这个社会的险恶了。
不成想他居然,也还是挺懂事的么。
却见王小仙坐在椅子上,让王小虎也在一旁歇息了,笑著道:“我朝胥吏,虽然仁宗皇帝慈悲宽厚,开始给你们发放食钱』,但一般也就每月三五百文而已,这点钱,够干什么的呢?
据我所知,这江寧城內,酒楼里的店小二,日俸也有一百文左右呢,咱们这些为朝廷办差,辛苦做事的,一月所得银钱,不过相当於酒楼里的店小二三五天的劳作所得,若是指著这点俸禄过活,那不是老鴰窝里掏蛋,穷到底了么?”
眾人闻言纷纷点头称是。
事实上也確实是这样的道理,北宋社会,甚至可以说是所有的古代封建社会,都不可能存在所谓的廉政,就大宋这些底层公务员每个月300500文的工资,都还是宋仁宗仁厚心慈,给加上去没多久的。
同时期开封周边的樵夫,砍半天柴进城去卖,卖完再歇半天,可以得80文钱。
指望底层胥吏廉政清明,家里吃什么喝什么呢?
顺便说一句,月薪300500文的標准,是根据兵卒的军餉定的,也就是说在大宋当兵,军餉就是300500文,差不多相当於开封城大酒楼里店小二两到三天的日薪。
王小仙只是想表现出一副刚直的样子来作死,但是过分刚直,若是连下属都笼络不住,这些个胥吏都是在这干了多少年的了,一部分是科举不第的读书人,一部分则本来就是这江寧想的豪强大户出身,若是联合起来整他,那他还当个屁的官,又如何还能为国而死呢?
到时候挤兑得你什么事都干不成,成了个纯纯的大废物,谁还会冒著风险刺杀他这个朝廷命官呢?
要做一个刚直到求死的好官,欺上可以,却是万万不可欺下的。
“这个钱你们一会儿分了,日后再有敢抗拒税款不交的,便多收两成的罚金,这钱,就分给你们了。”
“我也知道,你们的俸禄不够。正好今日所有人都在,我把我的规矩说一说,我这人自认为官也算清正,也知你们靠俸禄都无法养家餬口,虽然我可以做主给你们分一些羡余,但我也知道你们必取偏门,然而偏门手段在我看来,亦有灰,黑之別。”
“所谓黑者,篡改税籍,帮大户隱瞒田產织机,將富户之田,移接木到贫户的身上,亦或者乾脆给普通三等中户定个二等上户,將上田在鱼鳞册上登记为下田,甚至荒地。”
“亦或者是私设关卡,勒索沿途过路商旅,这些黑的手段,以前有过的,你把鱼鳞册给我改回来,私设的关卡给我撤了,我既往不咎,以后如果有的被我查到,必与你不肯罢休,豁出性命不要,也定要尔等好看!”
所谓公生明,廉生威,王小仙虽只是上任不久,却是已然在下属面前有了威名,一时竟还真將这些税吏给震慑住了,纷纷低下了头,不敢看他。
“不过这所谓灰者么我想了一下,大致有三种手段,也既是秤头火耗、包揽代纳、截留挪用,嗯,应该没有別的了吧?”
“秤头火耗自不必说,夏税收不收钱都需要折色,多折出来的钱,你们自己分了就是
其次是包揽代纳,有些富户,大户,懒得来固定的地点缴税,各位辛苦一点,亲自上门收取,赚他一点脚夫』之財,实属应该,
就这一两日,我的意思是咱们不妨商议一个章程出来,这脚夫钱具体怎么收,咱们弄个表,明码標价的都给他们写出来。”
“这两项,秋税时候是比较容易收得到钱的,夏税能收到的也不多,这夏税的大头,就是截留挪用了,也既是利用时间差,趁著这些税款尚未上缴的部分,暂时挪用,一般用来短期借贷,以获取利息。”
“我说一下啊,朝廷规定,县税需要在30日內將收到的税款送到府衙,咱们江寧县本就是江寧府的府衙,县即是府,这就剩了30日的时间,从府衙运到两浙路转运使司,需要20日,
若是咱们和府衙胥吏勾连,至少可以再多出十日来,藉口筹办舟车,可以再拖延十日,再加上收税本身又都会提前收一点,这笔钱在咱们手里放著,有差不多至少34个月的时间用来放贷生息。
若是切实需要拖延,还可以藉口税船遭遇风浪,返港维修,这一招,虽不太可能常用,但一旦用了,再拖延两到三个月,问题不大。”歷史上两浙路把这个藉口一连用了十七次,將上边当傻子耍
“咱们江寧县的夏税,每年差不多是一万贯左右的钱,一万四千匹左右的绢,一万两左右的丝绵,盐茶不定,也不归咱们管,全都折算成钱的话,大概有个七八万贯的样子。”
“也就是说,咱们这些人每年都有大概七八万贯的钱,拥有最少三个月,最长大半年的时间,可以周转生息,这个钱,本来就是你们该拿的。”
“其实我建议你们呀,没必要非得拿这个钱去借贷,不超过半年的借贷,风险太大了,什么人会借这个钱呀?遇到那走投无路,拿这钱救命的,他半年后能还上这个钱么?还不上,你不把人逼死,能行么?丧尽天良啊,更何况逼债伤人性命,一旦上边查下来,你们要如何是好?”
一年长一些的税吏问道:“那官人您可有其他良策?”
王小仙笑著一指那桌上茶水,道:“你们觉得我家这特製的泡茶茶水如何?若是用这笔钱咱们购置茶苗,以我家中秘法炮製,短则三个月,长则半年,咱们加个价,翻个倍,能全部卖得出去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