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
小沛的州府大堂,远没有下邳州府大堂来的宽阔明亮,富丽堂皇,仅是前县府改造,空间较小,格局简洁。
樑柱帷幔略显沧桑,席毯蒲团稍逊色彩,窗格案几亦是陈年旧木
对此。
刘备和吕布二人都感同身受。
只见刘备座於案首,吕布陈登併入左侧,麋竺关羽张飞刘琰孙乾糜芳夏侯博依次两侧分坐。
高顺张辽等人忙於军务,暂不入席。
案上肉食美酒,瓜果蔬菜,应有尽有,为了照顾陈登的口味,刘备还特地叫人弄来一些湖鲜。
“玄德之热情,尤胜前次。”
座下吕布屏气深吸,略显疲惫的身躯,有些暗暗颤抖,语气也满怀感嘆。
上一次刘备请吕布宴席,正是接纳吕布入主小沛之时,此时恰如彼时也。
他怎能不嘆
对面的张飞闻言瞥了眼吕布,嘟歪著嘴生气。
你还好意思说我大哥以前是怎么对你的!结果你看看自己都做了什么偷了徐州又守不住,还不是得回小沛求我大哥
局势归局势,怒气归怒气。
张飞觉得自己没有跳出来大骂吕布已经是很给他面子了。
“奉先与我同座也。”
刘备起身来到吕布案前,硬拉著他一同前往案首,吕布自是不肯,哪能像上次那么拿大
万万不可!
吕布的力气不是刘备可比,二人拉扯一番,互不相让。
刘备或许是客套之举,但吕布真不是客套,哪有脸再与玄德同座至少现在是没脸的。
快快同座!
不可不可!
“温侯就遂了玄德吧。”
一旁的陈登开口相劝,眾人也都开口,吕布拗不过,只好隨刘备坐在案首,不过他却往侧案偏一点的位置坐。
乃至婢女倒酒时,吕布竟然目不斜视,正襟危坐,毫无逾越之举。
这令刘备感触颇多。
上一次他宴请吕布时亦有婢女伺候,舞姬献曲,吕布的眼神那是叫一个飘忽不定,心猿意马也,现在却一本正经
刘备能肯定现在的吕布不是装出来的正经,他好像確实有些变化
凡人心险於山川,难於知天。
刘备暗暗感慨,了解人心比预测天象还要难。
说实话吕布真对不起刘备。
纵然刘备之前收留吕布是希望他替自己守住小沛,难免有利益成份。
但上次宴席,刘备都让自己的妻妾出来见礼,这种礼仪代表他真想接纳吕布这个朋友。
一般朋友都不至於引妻妾相识。
刘备这事做的很仗义,付出了真心,吕布则非常不仗义,真心餵了狗了!
“为何不见鸿起”
吕布出声询问,觉得没有刘升在场,他老是坐立不安,不是怕刘关张群起而攻之,而是总有一丝愧疚与羞耻。
“想必是带著綺玲前往后院向家人问安了。”
刘备回道。
“奉先勿要见怪,鸿起他略微顾家,倒是失礼了。
刘升顾家倒是变成缺点了实则確实有些影响名声,做大事者岂能留念家中温情
这叫不务正业!
“顾家,顾家好呀!”
吕布长嘆一声。
曾几何时,他只觉得女儿吕綺玲才是他的家人,直到严氏自刎城墙,他才意识到对其多有亏欠。
“玄德,此番丧家,布悲痛欲绝,今后綺玲能交给鸿起照顾,甚是欣慰也!”
吕布举起酒樽。
“玄德再次收留,令布感恩戴德,更加惭愧,此杯酒为我道歉之意!”
刘备无法做到一切皆大度容人,对吕布始终忌恨,但他又非常得体,不会在这种时候落井下石,去对一个失意之人极尽泄恨。
“奉先呀!乱世处治之不易,且行且珍惜。”
刘备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吕布感而落泪,酒里似也掺杂著泪水,仰头饮尽。
“袁本初曾言,玄德弘雅有信义,诚!不欺我!”
吕布从始至终都挺认可刘备为人,此前是至少挑不出毛病,现在则是感其弘雅,受其信义。
他从小的生存法则告诉他,大丈夫当为人上,他做不到真心实意为刘备效力,但若是可以为盟友也不失为相互臂助。
“天下乱象,俗世洪流,似我等这样的人,有志难伸,万事难成,出人头地难於上青天”
吕布与刘备互诉衷肠,言及双方处境,各自经歷,不由得萧瑟寞然。
“事在人为,志同道合者,岂顾满路风霜必有艷阳高照的一天!”
刘备有感吕布之落寞,出言鼓励道。
他们或许不是志同道合,然皆有凌云之志,此时皆都落难,难免生起报团取暖的情感相投。
二人酒水下肚,坐得更近一些,吕布又说起他在下邳的遭遇,刘备更频频惋惜。
“二哥,你瞧瞧吕布那样子,又在那装深情”
张飞提酒来到关羽座位,圆眼偷偷斜视,嘴里吐槽个不停。
“大哥不会又被他骗了吧”
“咳咳!”
关羽咳咳一声示意小声一点。
“大哥虽然讲义气,但岂能被同一人骗两次再说不是有鸿起吗能让吕布骗到”
“嘿嘿,那倒是,鸿起倒是骗了吕布一个女儿”
不知何时。
孙乾也来到关张座位凑热闹,“我倒是觉得温侯应是真心,如此惨痛教训,眾叛亲离痛!”
“俺十分佩服公祐的学识,然公祐不知人心险恶!”
张飞不以为然。
“是也,纵然一时可信,其反覆无常也!”
关羽点头附和。
宴席之事无非吃饭喝酒看舞姬,现在谁还有心情欣赏舞姿既然舞姿不行,酒足饭饱后自然只能聊以娱之。
“夏侯兄,在下麋芳”
麋芳与夏侯博攀谈起来。
“哦。”
然而夏侯博礼数周到却不显热情。
不是一类人坐不到一起
麋竺与陈登对案而坐。
“子仲初心不改,跟隨玄德来至小沛,令登佩服羡慕也。”
陈登颇为自嘲一笑。
因为有家所以不能跟隨刘备,现在家没了只能跟隨吕布,深藏许多无奈。
並不是陈登嫌弃吕布,觉得委屈,而是人在士族,身不由己,许多事无法隨心所欲。
家族利益不以个人意志为转移。
他的从父陈瑀,也就是陈球之子,陈家主家,现已明確投向袁绍,他的父亲陈珪必须忍著丧子之痛屈服袁术。
他自己呢是不是可以为个人理想选择一次他不知该如何是好。
“元龙羡慕我,我却羡慕元龙呀!”
麋竺饮酒入腹,感嘆不已。
陈登的起步是麋竺一辈子想要追求的东西,许多人只看到陈登的无奈,麋竺却看到,只要陈家还是徐州望族,那世世代代都是望族。
若不发生火星撞地球,世界大毁灭,士族何时能灭
当然这是以此时麋竺的认知来看的。
麋竺举家投靠刘备也是孤注一掷之举,不一定会获得收益,而陈登家只需要鸡蛋分篮子,总能收到一个金蛋。
这就是巨大的差距。
令麋竺感到欣慰的是,刘升似乎能提高自己获得收益的概率。
他此行皆与刘升一起,很清楚的感受到他的非同凡响。
遇下邳动乱而处事不惊,料敌先机预判谋反並及时跑路,更关键时刻拉拢住吕布,既显真情又显智慧。
今虽面临袁术大军来犯,处境艰难,但刘升还提前布置了妙手,或者说是有备无患。
简雍提前出使许县交好曹操,或会带来丰厚的回报。
特別是袁术取了徐州,欲再征小沛的关键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