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8章 红怨化梦
有女亡于嫁，有魂系于香。
情深不散，怨起为霜。
若遇血嫁，莫唤其名。
血色在空气里爆开。
鬼新娘的红嫁衣早已不成衣形，化作一团翻滚的血雾，携着刺耳的哀鸣与腥甜的气息，张牙舞爪地扑向司命。
血浪如潮，空气被压得发出低低的轰鸣。
司命站在雾色之中，衣袂微动，指尖那张扑克轻轻一转，牌锋在虚空划出一道细线。
那是一道纹。
只是尚未来得及展开，血雾已近在眼前。
就在此刻，一声清啸划破天际。
“滚开——！”
血光被撕裂。
一抹暗红的人影自高空俯冲而下，血翼如刃，掀起疾风。
塞莉安凌空一击，血爪划出两道十字裂痕。
轰！
空气被生生撕开，血雾轰然爆散，碎成漫天的红片。
那些碎片在半空飘舞，尤如千万只飞散的红蝶。
塞莉安稳稳落地，靴底溅起一圈灰尘。
她抬起头，眼中闪着冷光，嘴角勾出一丝笑。
“不堪一击。”
她的声音里带着血族特有的骄傲，轻篾而优雅。
司命眉心一跳。
他抬头，目光越过她的肩膀，冷声道：
“——小心！”
几乎是同时，空气骤冷。
那些被轰碎的血片，忽然在塞莉安背后聚合。
它们像逆流的河水，重新汇拢、翻涌、扭结成形。
“嘶——”
一声令人牙酸的摩擦音。
血片重组为一件漂浮的“血衣”，袖口飘舞，边缘滴着血。
血衣无风自舞，象一条红色的蛇，猛然扑向塞莉安。
塞莉安反应极快，身体微旋，血翼震开气浪，避开正面一击。
但那血衣像活物一般顺势缠上她的手臂，灼热刺痛瞬间贯穿皮肤。
她闷哼一声，甩臂想挣脱，却发现那血衣越缠越紧。
血气渗入她的皮肤，灼得她几乎能闻到自己血肉被熔化的味道。
“它还没死？！”
她惊骇地盯着那件血衣，那衣料微微颤动，仿佛在呼吸。
而呼吸的节奏，正与她的心跳完全同步。
司命的眼神阴沉了几分。
他的声音低低的，象是咒语，又象是叹息。
“冥域的魂，没这么容易死。”
塞莉安咬牙，血爪一握，猛地反击。
她的指尖爆出赤红的光芒，化作利刃，硬生生切断那层血衣的束缚。
“嘭——！”
血衣炸开，溅出无数血点。
这些血点落在地上，却没消散，而是如水波般渗入泥土，
片刻后，又从四周的白雾里一点点浮现出来。
铃——
一声幽幽的铃响，从雾的深处传来。
紧接着，是鬼新娘那细碎的笑声。
“呵呵上轿咯——”
声音似远似近，带着诡异的喜悦。
四周的白灯同时颤斗，灯芯发出一声轻响，接连爆裂。
光灭，血光起。
天地之间，一片暗红。
风也停了，连呼吸都变得沉重。
塞莉安舔了舔嘴角的血，冷哼。
“有意思。”
她展开双翼，红光闪动，血气凝成一柄锋利的长爪。
而司命站在她身后，静静注视这一切。
他的脚下，黑与白的棋格开始蔓延，缓缓铺满青石地面。
笔尖一点，棋盘浮现。
黑格如夜，白格如骨。
他低声道：
“看来得下一盘硬仗。”
风从他袖间掠出，带着命运的律动。
远处的铃声又响了三下，
雾中，鬼新娘的笑声再度传来，柔腻如丝。
“吉时已到——新娘子上轿咯——”
司命的手指一紧，笔锋轻颤。
棋盘的边缘亮起冷光。
他抬头，目光冷冽如刃。
“那就试试看，命运的棋，谁先落子。”
血光与雾气同时涌动，天地交错成棋。
血雾翻涌，天地被暗红吞没。
司命的脚尖轻轻一点，脚下的棋格顿时亮起冷光。
黑与白如同两条命运之脉，交错蔓延至整个废墟。
他低声呢喃，象在对命运下令：
“落子——主教，骑士。”
“啪——”
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但在那一刻，空气震荡。
棋盘上，两道巨影同时拔地而起。
黑色的骑士，手执双剑，盔甲如夜；
白色的主教，手持圣杖，光辉从掌心溢出，圣咒如经文般低吟。
他们不是活物，却有着灵魂。
那是司命“虚妄棋盘”的意志具现。
“主教，压制！”
司命笔锋一转，语气平静如水。
主教抬手，杖尖凝光，圣咒溢散，金线缠绕半空，将翻滚的血雾生生压制。
血雾沸腾，空气发出金属摩擦般的尖鸣。
“骑士，上！”
黑骑挥剑，两道剑气破空，直劈鬼新娘的胸口。
血浪翻卷，风声呜咽。
塞莉安也已出手。
她的血翼张开，带出两道红光，身影化作幻影，紧随骑士的斩击而至。
她的血爪与骑士的剑影交错，撞击的瞬间，掀起狂烈的冲击波。
轰——！
血光爆裂。
鬼新娘被打得仰头尖叫，身形扭曲，面具般的笑容瞬间崩裂。
然而——
血雾在她身后再次汇聚。
两团、四团、八团
雾色一层层膨胀，竟在眨眼之间生出了相同数量的鬼新娘。
每一具都披着相同的红嫁衣，盖着红盖头，脸下空空，却都笑着。
塞莉安猛地一怔。
“它们分裂了？”
司命脸色阴沉。
他低声咬牙：
“命运对称召唤物与魂怨数量相匹配。”
也就是说——他每召唤一子，就等于替敌人开了一个门。
“该死。”
他眉间紧锁，棋盘的光亮一阵紊乱。
血色的婚铃声在耳边疯响。
那些新生的鬼新娘齐步前行，裙摆拖地，嘴里轻轻念着：
“上轿咯——上轿咯——”
那声音低沉、悠长、诡异，像千万条丝线钻入人的耳膜，把空气挤得发颤。
塞莉安一声低喝，血气翻腾。
她双翼挥开，一道赤红浪潮冲天而起，化作十数柄血刃迎上。
血刃在半空裂开，如碎光乱流，狠狠劈向那群鬼新娘。
刹那间，红衣翻飞，血浪狂卷。
可是——
没有任何一个倒下。
她们的身体被击穿，却又在下一个瞬间重聚。
血从地面流回她们的脚下，如反着流的河。
主教的光辉闪铄，圣咒复盖。
一名鬼新娘的身影在光芒中抽搐，但随即笑着化作血雾，又分裂成两道新的影子。
塞莉安低骂：“无效的攻击？！”
司命眯眼，手中笔尖飞快游走，计算着棋格的流向。
他心底的冷意越积越深。
这不是战斗，这是“仪式”。
每一击，都在助推这场“冥婚”的完成。
鬼新娘们缓缓逼近，盖头下的笑愈发森冷。
她们的合声再次响起：
“上轿咯——上轿咯——”
那声音宛如绞索，勒住每一个呼吸。
塞莉安的呼吸急促，眼底的红光闪铄。
她冲破血雾，与其中一名鬼新娘近身对决。
血爪破风，势如雷霆。
可就在那一瞬间，司命看到了。
那名鬼新娘的动作有一丝不协调。
她在出爪的瞬间，本能地侧身，护住了腰间某个部位。
那地方，有一个被血水浸湿的香囊，颜色暗红，却在雾光中若隐若现。
司命目光一凛，思绪电闪。
“那是你的执念。”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胸中的疼痛。
黑白棋格顺着他的脚下蠕动，他的身形随棋盘的暗影一闪而没。
塞莉安一爪落空，被那鬼新娘反手抓住肩膀。
血气爆裂，她闷哼一声，护臂碎裂。
“塞莉安！”司命的声音在她耳边炸开。
她还未来得及回应，司命的身影已出现在她身后。
黑白光线交错成盾，挡住了鬼新娘扑来的另一击。
“掩护我。”
塞莉安咬牙，双翼展开，血气骤然暴涨。
她一爪重击，将鬼新娘的注意力死死吸住。
就在鬼新娘张口嘶鸣，露出獠牙欲咬的那一刻——
司命动了。
他的笔锋一挑，落在那枚香囊的红线结处。
“断。”
红线应声而断。
香囊脱落，落入司命的手中。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血雾猛地一滞。
鬼新娘发出一声尖锐得令人心脏发痛的哀嚎。
她的身体剧烈抽搐，面上的盖头掀起一角。
一张苍白如蜡的脸露出，只馀下一滴血泪，从眼角滑落。
她的身形开始凝固，血雾倒卷回她的脚下。
司命摊开掌心。
那枚血色香囊正静静躺在他的手中，绣线斑驳，却仍散发着淡淡的香气。
他低声道，目光微黯：
“原来你一直在找的，是这个。”
风停了。
塞莉安愣愣地看着那枚香囊，
而血色的世界，在这片刻里终于安静下来。
仿佛所有的鬼，都在摒息。
血色的尘埃在半空中缓缓坠落。司命低头，那枚被他夺下的香囊静静躺在掌心。
裂开的绣线下，隐隐有光。
“咔。”
香囊的布料自行断开，一缕青丝被风托起。
红绳系着两束发，一黑一青，轻轻颤动，仿佛还残留着人的温度。
血腥味被淡淡的香气取代。那香气极轻，却有着穿透梦境的温柔。
那是桂花与檀香混合的味道，是旧年新嫁娘们常用的“定情香”。
司命的目光柔了几分。
他抬手，光从指尖流淌，香囊中浮出一行古老的墨迹。
他低声诵出：
“七张机，鸳鸯织就又迟疑。
只恐被人轻裁剪，分飞两处，一场离恨，何计再相随。”
每念一句，空气便泛起一圈波纹，
那些盘旋在四周的鬼新娘齐齐止步。
原本扭曲的血影停在半空，象是被定格的戏偶。
唯有那“真身”——那位红嫁新娘，仍立在原地。
她的指尖颤斗。
缓缓伸出手，象是在触摸什么，又象是在乞求。
空洞的眼框中，第一次有了“泪”。
泪从她的眼角流出，却不是透明的。
那是血泪，一滴、一滴，坠入泥地，融成花纹。
司命轻叹。
声音低沉，带着不易察觉的怜悯。
“不如——归去。”
他抬手，在空气中一笔一划地画下命运的符文。
笔走游龙，光迹如流。
香囊的碎布随风散开，化作一片片光屑。
光屑在他掌心汇聚，形成一张流转银纹的秘诡卡。
上面的字迹浮现：
《寄情青丝，相思囊》
（注：鬼嫁新娘苏甜甜之镇物）
司命抬头，望向那静立的鬼新娘，
声音沉稳如裁判命：
“此生婚未成，此情孽未果。
以香为引，以发为证。
情断于此，怨消于此。
吾以命运为书，赐汝安眠。”
字字如锤，回荡在血雾之中。
鬼新娘的唇动了动。
那笑，不再狰狞，而是柔和的，
象是终于完成一场迟来的婚礼。
她缓缓闭上眼。
红嫁衣上的褶皱一点点舒展开，
裙裾化作无数光点，从她脚边漂浮而起。
风中传来女子的轻语，朦胧得象梦：
“阿彦我等到你了。”
那声音里没有怨，只有释然。
血光渐渐消散，天地重归平静。
香囊的馀光顺着司命的掌心，汇聚成另一张卡。
卡面泛着微红的光泽，字迹浮出：
《痴怨鬼嫁，忘川红衣》
（描述：怨消而魂归，仍存最后的笑。
司命合掌，将两张卡迭放，轻轻一弹，便消入他的命纹之中。
空气中只剩下淡淡的香气。
塞莉安缓步走近，目光复杂。
“好奇怪它消失时，我听到了一段歌。
很模糊，但我想哭。”
司命侧过头，看着她。
雾光映在他侧脸上，冷中带着几分人味的笑意。
他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头。
“想哭就哭，想笑就笑。
你可是血族的公主啊，塞莉安，不是么？”
塞莉安怔了怔，抿着唇，
片刻后，笑了。
她的笑里带着几分泪意。
风从远山吹来，带走了最后的血腥气。
雾散。
天色渐亮。
地上只剩一抹被风吹散的红，那是嫁衣的残片，被晨光染成霞。
它随风飘远，落在破碎的石碑旁。
石碑上，残字仍在。
——望川村。
怨消于香，情散于丝。得归者，梦中笑；不得归者，忘川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