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7章 虚星终焉列车
“想登塔者，先要乘上那趟只载死者的列车。
敦煌的夜风卷着细沙，吹过锈迹斑斑的铁轨。
司命拎着一个简单的行囊走进废弃车站。
水泥墙皮剥落，候车厅的时钟早已停摆，指针僵在“零点”的位置，象在等待一场永远不会到来的列车。
然而，这里并不空。
零零散散的几个人分立在站台上。
有人靠在柱子下，低着头；
有人提着一只残旧皮箱，目光死死盯着铁轨的尽头；
还有人只是静静站立，像被钉子钉在地面。
无人交谈，空气中只有风声，寂静得象葬礼的场地。
司命缓缓吐出一口气。
自从在哈伦斯赌局中拿到黄金果补全状态，他就明白——这是唯一的入口。
在交代冷霁为他向挚友们留言终焉塔相见后，他按照指引来到这里，等待那趟传说中的列车。
铁轨尽头，雾气翻滚。
远处，先是低沉的轰鸣，像心脏的律动，接着是轮轴的撞击声——“哐当，哐当”，逐渐逼近。
所有人都抬起头，神色不变，仿佛早已知道这是宿命的必然。
司命眯起眼。
雾中浮现出一列黑影。
那是一辆古老的蒸汽列车，铁皮生锈，外壳斑驳，车灯昏暗，像垂死野兽的眼睛。
白雾般的蒸汽不断从车头喷涌，裹挟着压抑而沉重的气息，碾压着整个站台。
列车缓缓入站，铁轨在脚下颤斗。
这一刻，司命感觉不到任何“现代”的味道——这不是供人旅行的列车，而更象是运送灵魂的车厢。
有人在心底低语：
“虚星终焉列车来了。”
车轮摩擦铁轨的尖锐声，像刀子划过耳膜。
蒸汽列车在司命眼前停下。
它比想象中庞大得多，车身黑漆斑驳，上面布满锈蚀的符文与裂纹，仿佛某种古老的封印。
列车窗户全被厚厚的铁板钉死，只有狭长的缝隙透出幽暗的光，如同某种“生物”的眼缝在窥视站台。
“请上车。”
冷冷的声音从车厢里传出，不是人声，更象是机械在模仿语言。
司命提着车票，心念一动，抬步准备登车。
然而，就在鞋尖刚触到车门的一瞬间——
一股无形的重压骤然笼罩下来，仿佛整个天地都在拒绝他。
他的身体僵在原地，脚步再也无法前进半寸。
车门不接受他。
司命眉头一皱，心中闪过一丝冷意。
“新人？”
一个清脆的少女声响起。
司命偏头，看见站台另一端，一个双马尾的小女孩正捧着棒棒糖，蹦蹦跳跳地走来。
她看上去不过十四五岁，眼神却带着戏谑与老练。
“你不知道吗？”小女孩舔了舔棒棒糖，甜甜地笑，“如果你是星灾之上，就要证明自己，否则，它不会让你进的。”
说着，她抬起手背。
瞬间，十二星的星纹在她雪白的手背上熠熠闪耀，旋转成一团璀灿星海，照亮整个站台。
星辉之下，雾气纷纷退散，铁轨与空气都震颤着低鸣。
“星灾——”司命心中一动，终于明白。
他轻笑一声，伸手在虚空一划，一面裂痕遍布的白色面具缓缓浮现。
他将面具戴上，面庞在霎时被一片流动的星屑与虚幻的银河复盖。
当星灾之力展露，阻挡他的无形屏障顿时消散。
“这才对嘛。”
双马尾少女朝他眨眨眼，然后轻快地跳入车门。
司命随即抬脚，稳稳踏上车厢。
空气忽然一松，他听见背后站台的窃窃私语：
“果然，又一个星灾。”
铁门“嘭”的一声合上，车厢里忽然安静下来。
司命抬眼，第一感觉是——空。
长长的车厢里，竟只有零零散散的几位乘客。
有人低垂着头，帽檐压得极低，象一具木偶般一动不动；
有人背靠窗子，怀里抱着一只腐烂的木箱，不断喃喃低语着谁也听不懂的语句；
还有一个穿着破旧神袍的老者，他的手臂与座椅生长在一起，皮肤与铁锈交织，仿佛早已在这列车上坐了千百年。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潮气与铁锈味，每一口呼吸都象在吞咽古老的尘埃。
双马尾少女已经坐在靠窗的座位，手里棒棒糖一摇一晃，轻声哼着歌。
她见司命看过来，笑嘻嘻地举了举手：“这边，空的。”
司命走过去，把行李随意丢在车架上，坐在她不远的座位。
他侧头，看向窗外。
车窗外依旧是敦煌市夜色，却被厚重的雾层遮挡，只有零星的路灯在下方渗出微弱的光。
雾气里偶尔闪过一双双巨大而陌生的眼睛，象有什么东西紧贴着车厢观望。
“你刚才没听见播报吗？”
少女含着糖，含糊不清地说：“虚星终焉列车，下一站——死亡。”
她说这话时，象在开玩笑，但眼神却毫无笑意。
司命只是点了点头，没有回答。他把面具轻轻摘下，放在手心里，看着那裂痕与星屑流动，神情沉静。
整节车厢静得出奇，唯一的声音就是车厢深处，某个乘客的轻轻抽泣声。
司命心里清楚：
这些人，每一个，都是星灾之上的旅客。
没有任何预兆。
“咣——！”
整列列车忽然一震，象是被什么巨兽在轨道下猛然推了一把。
铁皮车厢抖动得仿佛要散架，灯泡哗啦啦摇晃，亮光一闪一灭。
司命手中面具差点滑落，周围乘客却毫无惊慌，象是早已习惯这种骤然的狂暴。
然后，列车开始加速。
不是普通的提速，而是——疯狂。
车轮的摩擦声迅速变成尖锐的金属嚎叫，仿佛成千上万的刀刃在铁轨上拖拽。
窗外的敦煌夜景在数秒之内被撕扯成一条条模糊的光带，房屋、街灯、废墟，统统在眼角溶解成了灰白的残影。
少女把棒棒糖从嘴里拿出，舔了一下，歪头笑道：
“要起飞咯。”
她的话音刚落，司命感觉整列列车骤然倾斜。
不是驶向远方，而是——笔直往上。
所有人一瞬间被压在座椅上，心脏狠狠撞击胸腔。
司命通过车窗看见，车头前方的铁轨竟然象是从地面拔地而起，蜿蜒冲入雾气。
铁轨的尽头是漆黑的天幕，而列车就这样顺着那条不可能存在的铁道，轰鸣着攀登天空。
“轰——！”
车体震得铁皮作响，窗外的天空忽然裂开，厚重的云层被撕开一道缺口。
下一刻，列车冲出了大气层。
耳边的声响忽然静下来，象是坠入真空。
司命看见，漆黑的宇宙在眼前缓缓展开，数不尽的星辰在无边黑幕中闪铄，
而他们乘坐的这辆锈迹斑斑的蒸汽列车，竟拖拽着白色的尾焰，如一颗逆行的彗星，飞入浩瀚星海。
车厢里，那个神袍老者低声喃喃：“启程了。”
广播声再次响起，空洞、机械，却带着不可抗拒的威压：
——“虚星终焉列车，已离开人世。下一站，死亡。”
列车继续攀升。
在虚空里，它象一枚锈迹斑斑的铁钉，被猛然抛向浩瀚的星海。
蒸汽与尾焰在真空中奇迹般翻涌，化作一条长长的白色轨迹。
司命抬眼。
然后，他的呼吸骤然停滞。
——他看见了。
一只庞然巨影，横陈在星海最深处。
它的轮廓模糊到无法用语言形容，像鲸，却比任何鲸都庞大亿万倍。
它的身躯屏蔽了数个星域，背脊横跨了银河，尾鳍仿佛拍碎了时光本身。
它没有清淅的边缘，身躯仿佛由星辰、云雾、虚空本身编织而成，却在每一次眨眼间都“换了型状”——你无法确认自己是否看见了全貌，还是仅仅捕捉到他梦境的一个片鳞。
“嘶——”
哪怕车窗隔着厚厚的铁皮，司命依旧感觉到胸腔被压迫。
他的理智像被那目光擦过，颅内嗡嗡作响，心脏强行失拍了一瞬。
广播声空洞地低语：
——“死亡。死亡。死亡。”
车厢里的双马尾少女舔着棒棒糖，忽然停住动作。
她眼睛圆睁，手背上的十二星星纹亮得刺眼，身体在轻轻发抖。
神袍老者低下头，额头紧贴膝盖，口中喃喃古老的祷文。
只有列车，铁轨似乎延伸至虚无，带着这些渺小的生灵，驶入那庞然巨影的影子底下。
须鲸缓缓摆动。
它的触须一般的鳍翼一划，整个星海随之震荡，数万颗星辰被牵引、扭曲，发出最后的光辉，然后熄灭。那一瞬，司命意识到：
所谓的“星辰”，所谓的“世界”，在他眼里不过是水面上的浮萍，轻轻一摆，便烟没无踪。
——而人类，在他之下连浮萍都算不上。
司命想笑，却发不出声音。
他忽然明白，自己与所有登塔者，不管背后是帝国、教会还是血脉尊荣，最终都只是这只不可名状巨兽腹腔里的一粒灰尘。
“我们只是被允许走向塔的人。”
他在心里这样自嘲。
然而，列车并没有停下。
蒸汽的轰鸣声依旧固执地响着，仿佛一只疯子在虚空中拉着口琴。
锈迹斑斑的铁车，拖拽着微弱的白焰，笔直驶入星空须鲸的庞大影子之中。
光线被屏蔽。
车厢内，一切都暗了下去。
只馀广播声最后一次回荡：
“虚星终焉列车，即将开始检票，请各位乘客，证明你们能或者抵达终焉。”
“有人说，那列车不是驶向塔，而是驶向坟墓。
只不过攀登者们宁可死在塔里，也不愿死在饥渴中。”
——匿名赌徒遗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