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潇潇首先检查了摆放着的那些器皿。
石制的研钵里还残留着未能完全研磨的赤砂晶体和一些其他草药的碎末。
瓷碗中有的盛放着少量清水,有不分已经干涸,呈现一种暗红色的污渍。
她伸手摸了一把,放在鼻尖下轻轻嗅到,不禁眉头一紧,这和那阿依夏汤碗中的残留物一致,是赤砂无疑。
紧接着向着四周看去,在桌角发现了一个小布包,打开一看,里面是一些已经干枯的,带着些许小刺的植物茎秆…竟然是骆驼刺。
“王爷,你看…”她将骆驼刺递给李宪,“与我们在‘龟兹乐坊’杂物房发现的那种干草,一模一样。”
李宪伸手接了过来,眉头紧锁:“赤砂、骆驼刺…还有这些图纸…他们到底想做什么?这些东西又代表着什么?”
楚潇潇没有回答,她的目光落在了密室角落的一个破旧木箱上。
箱子没有上锁,她慢慢走过去,掀开箱盖。
里面堆放着一些杂物,几件破旧的西域风格衣物,还有一些零散的铜钱。
但在衣物下面,她摸到了一个硬物。
拿出来一看,是一个雕刻着复杂花纹的小木盒。
木盒入手沉重,带着一丝凉意。
她左看右看,尝试着打开,却发现盒盖扣得很紧。
“我来…”李宪上前,从楚潇潇手上拿过小木盒,用力一掰,“咔哒”一声,盒盖应声而开。
只见盒内铺着一大块红色的丝绸,上面静静地躺着一枚物件…那是一枚仅有半个巴掌大小的铜符,造型古朴,边缘有着不规则的断裂痕迹,上面刻着陌生的西域文字和奇特的星月图案。
让两人不禁有些恍惚,这与他们在凉州营田署那具无名女尸身上发现的半枚铜符,无论是材质、色泽,还是断裂的痕迹,都极为相似…仿佛这两块本就是一体。
“潇潇,这…别和我说,与凉州案脱不了干系啊?”李宪盯着那枚只有一半的铜符,眼睛瞪得老大,半晌才问出这么一句。
而楚潇潇则陷入了沉思中,看着这枚铜符,想到凉州案中发现的那具到现在都不知身份的无名女尸,再结合眼前长安初现的“血莲索命”一案,还有那坊间流传着的神秘的“血莲娘娘”
貌似这一切,都被一条无形的线串联在了一起,这二者之间会有什么样的联系呢?
就在两人为这重大发现而心神震动之际,忽听得身后传来一阵尖锐的破空之声…
“嗖…嗖…嗖…”
是箭鸣!
数支弩箭从他们刚才进来的通道口方向,疾射而入…
楚潇潇的反应出奇地快,几乎在听到箭鸣的瞬间,身体本能地猛地侧身,左臂一曲,顺势用手肘狠狠撞向李宪,同时右腿闪电般扫向他的下盘,利用巧劲,将还在盯着铜符发愣的李宪整个人横向撞飞出去,自己也借着力向另一侧扑倒。
“噗…噗…噗…”
三支力道强劲的弩箭几乎是擦着他们的后背和头顶飞过,深深钉入他们刚才站立位置后方的墙壁和木箱上,箭尾兀自剧烈颤动。
“什么人?”李宪看着还在颤抖的箭尾,不由得一阵心悸,箭簇入木三寸,弓弩刚劲,多亏楚潇潇反应机敏,若是晚上一瞬,只怕两人已然被这弩箭射了个对穿。
他在倒地后的几息之内,也迅速开始做出反应,就地一滚,迅速翻身而起,肋下被撞处隐隐作痛,但此刻容不得他查验,右手迅速摸向腰间,将那把方才下来时别在腰带上的折扇握在手中。
这扇,非其平日里使用的那把“玉骨扇”,而是赖以防身的泥金折扇…扇骨乃百炼精钢混以玄铁所铸,扇面是特制的防火防水犀牛皮,边缘打磨得异常锋利,可作短兵格挡与进攻。
而楚潇潇也已起身,动作轻盈,那柄形制奇特的“天驼尸刀”不知何时已悄然滑入掌心,目光冷冽如冰,紧紧锁定通道入口,身体微微下蹲,摆出了防御的姿态。
昏暗的光线下,两人的视线中出现了七八道黑色身影,形如鬼魅,无声无息地出现在甬道中,动作十分迅速,几乎听不到任何脚步,甚至连呼吸声都可以忽略不计。
进入密室的第一时间,这些黑影迅速散开,呈半包围之势,将两人困在一处狭小的角落中,封死了二人所有可能突围的路线。
这些人身着黑色夜行衣,面蒙黑布,只露出一双双冰冷无情的眼神,面前的楚潇潇和李宪,在他们的眼中似乎已如死人一般。
他们手中握着统一的制式横刀,但却比军中所用横刀刀身更长一些,显然是按横刀样式特别打制而成,狭长的刀身在这样一个昏暗不明的环境中闪烁着点点寒芒。
而且,楚潇潇借着这点微不足道的光线看去,这些黑衣人手中的刀柄上还缠着黑色布条,他们只是站在那里,便能感觉到一股训练有素,久经战阵的杀伐之气,与先前“鬼市”之中的那些人截然不同。
职业杀手!
楚潇潇心中顿时生起一股不好的念头,这群杀手的形态和气势,让她感到有些熟悉。
“你们是何人?天子脚下,王都之侧,胆敢袭击朝廷命官,你们是怕死得不够快吗?”李宪厉声喝道,试图用身份震慑对方,同时大脑飞速运转,思考着脱身之策。
为首一名杀手,身形比其他人都要魁梧半分,眼神漠然,面对李宪的呵斥毫无反应,甚至都没有正眼看李宪一眼,目光只在他身上停留了一息,便移到了楚潇潇身上。
上下打量了一番,缓缓抬起手,轻轻一挥,做了一个简洁的下劈动作。
“杀!”一个冰冷的词从他的口中吐出,没有一丝感情掺杂在其中。
命令一下,正前方两名杀手立刻踏步上前,一左一右,两柄横刀带着足以撕裂空气的呼啸风声,分别向着李宪的脖颈和腰腹处横扫而来。
招式狠辣直接,没有多余的花哨,显然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要两人死。
就在这一瞬间,楚潇潇当即觉察到,这两人配合十分默契,出刀的角度和时机选择地可谓天衣无缝,明显是经过长期磨合才能形成的搭档。
李宪虽惯常一副纨绔模样,但身为皇孙,自幼也习得武艺傍身。
但见刀光袭来,深知这二人互呈犄角之势,绝对不能硬接,当即脚下步伐一错,身形向后微仰,同时手中铁扇“唰”地展开,精准地格向劈向脖颈的一刀。
“锵…”一声金铁交鸣在密室中炸响,顿时火星四溅。
那杀手挥刀的力道极大,震得李宪手臂发麻,虎口猛地一颤,铁扇险些脱手。
还不等他喘息,另一刀已然袭至腰际,角度非常刁钻,李宪见状急忙拧身旋腰,这才堪堪险之又险地避开了这致命的一刀,但即便如此,犀利的刀锋还是擦着他的锦袍划过,带起一缕布丝,甚至在这一瞬间,他腰上的皮肤都感觉到了刀尖的寒意。
而另一边,楚潇潇也在那两名杀手冲向李宪的同时。遭遇了攻击。
三名杀手成品字形向她扑来,明晃晃的刀光在眼前织成一片密不透风的大网,几乎将她所有能够躲闪的空间都笼罩在其中,摆明了…想要一击将楚潇潇击杀。
可楚潇潇岂是等闲之辈,面对这样的杀招,眼神中仍没有丝毫退让的意思,依旧沉静如水,但同时她也深知,以自己的力量绝对不能和对方硬碰硬,否则,挡下面前的一刀,左右两侧的横刀仍可以将自己的腰身洞穿,一样难逃一死。
所以,她将手中的“天驼尸刀”在眨眼之间调转了一个方向,与第一柄劈向自己的横刀接触的瞬间,手腕顺势一转,利用尸刀短小精悍的特性,刀身贴着对方的刀背猛地向内滑了过去,直接奔着杀手握刀的手腕而去。
这是师父当年传授自己的“天驼尸术”之时,根据“天驼尸刀”的性质,改变了一点技巧,使得这把剖尸验骨的小刀,变成了能够近身搏斗的利器,讲究的便是以巧破力,以快打慢。
那杀手显然没有料到楚潇潇这柄看似不起眼的小刀竟然在她手中如此灵活,急忙抽刀回防,劈向楚潇潇的动作也随之停滞了几息。
然而,就在这短暂的寸息之间,让楚潇潇找准了机会,手中尸刀再度变换角度,身子瞬间一低,躲开了左右扫来的刀锋,向前一个翻滚,刀尖迅速刺向那杀手的小腿。
“呃…”那杀手闷哼一声,低头看去,小腿被瞬间划开一道血口,剧痛之下,动作一滞,身形踉跄了几下。
还不等他调整好自己的身形,楚潇潇却已挥刀至眼前。
那杀手只觉得眼前一黑,手中的横刀“咣当”一声掉在地上,双手死死捂着眼睛,在地上痛苦地翻滚着…楚潇潇那一刀,直接将其双眼划瞎,让其没有力量再对自己和李宪造成攻势,却并未伤其性命。
倒不是楚潇潇对于这些刺杀自己的杀手网开一面,而是这个时候,这些杀手们到这里来,目的当然是自己,那派他们来的人,自然便是幕后的主使。
就算不是主谋,也会是这次案件极为重要的核心成员,所以,楚潇潇在电光火石之间,心中便已有了想法,只让这些杀手们对自己没有威胁,但不杀了他们,留着作为调查线索的重要突破口。
但还没有等她稍事休整,另外两人的刀又一次向自己横扫过来。
一刀横扫下盘,一刀直刺心口,配合依旧默契。
楚潇潇尚未调整好自己的状态,只得就地一滚,颇为狼狈地躲闪开来,裙摆被刀锋“嗤啦”一声划破一道长长的口子。
她起身时气息微乱,胸口起伏,这几下闪避和反击看似轻巧,实则耗费了极大的体力。
这些杀手的身手,相互之间的配合,还有所采用的策略,都远超寻常匪类,甚至比她在“野狼坳”中遇到的那些更加难缠。
“潇潇…”李宪眼见出消息遇险,心中不由得大急,想要冲过去救援,却被面前两名杀手死死缠住。
这两名杀手刀法沉稳老辣,一攻一守,配合无间,逼得李宪只能不断地挥舞着铁扇,才堪堪得以自保,不过在很短的时间内,身上又添了几道浅浅的血痕,虽不厉害,却也火辣辣地疼,对他的体力是一个极为重大的消耗。
楚潇潇背靠冰冷的墙壁,稍微喘了口气,目光扫过这些招式狠辣,配合无间的杀手们,利用这短暂的时间,脑中飞速运转。
这种风格,这种训练有素的做派,还有三三两两之间的配合…那种熟悉的感觉愈发的深了几分。
突然,她眼前猛地闪过,猛地想起在凉州山丹军马场…在野狼坳,那些袭击他们的,同样使用制式横刀,同样沉默寡言,同样如跗骨之蛆般的杀手…一个名字呼之欲出。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头翻涌的气血,高声呵斥道,“我乃大理寺司直楚潇潇,尔等是‘血衣堂’的人吧,在凉州没有得手,便想着在这里将本官置于死地,简直是痴心妄想,难道你们忘了三堂是如何被本官灭在凉州了吗?”
那名为首的杀手,原本冰冷的眼神在听到楚潇潇说出“血衣堂”三个字时似乎产生了一丝微微的波动,手下凌厉的攻势也稍显滞缓。
他冷哼一声,声音沙哑低沉,略带着几分嘲讽之意,“楚大人好眼力,既然认出来了,那就更留不得你们了…”
他这话,虽然没有直接承认,但那语气和态度,已然坐实了他们的身份…
“果然是你们!”李宪顿感一股寒气从心底升起,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愤怒到了极点,“血衣堂”在洛阳和凉州犯下的累累罪行仍历历在目,他又怎能忘却,“好哇,好哇,凉州的帐还没跟你们算完呢,现在又跑到长安来行凶,目标还是我们的楚大人和本王,你们眼里还有没有王法!”
“王法?呵呵呵…”那领头之人语气森然,带着一丝不屑,“王爷,楚大人,别怪小的们心狠手辣…”
他刀锋一挺,挽了个刀花,脚下朝前猛地踏了一步,直指楚潇潇,“有人下了死命令,不惜一切代价,要你二人的性命在此了结,兄弟们也只是听令行事,拿钱卖命而已。”
他这话透露的信息看似简单,却让楚潇潇和李宪心中更是沉入谷底。
既然是有人下令,而且要求“不惜一切代价”,看来,今日她俩与这些杀手只能是除死方休了,而且,这番话也意味着,自己的调查方向是正确的。
赤砂,这种东西已然在长安流通甚广,极有可能每一个乐坊中都已有人服用过这些所谓的“美容汤药”,而且,今夜自己两人意外发现的这个地方,极有可能也是他们最为核心的机密所在…
想到这里,楚潇潇忽地想起了刚才的那枚铜符,那铜符与凉州案中颇有渊源,只怕,那幕后之人害怕自己发现了其中的秘密,所以才要对自己二人下了追杀的命令,这才将“血衣堂”的杀手派来。
楚潇潇几乎可以肯定,这背后牵扯的,远不止一桩乐坊命案,而是那个庞大而神秘,势力盘根错节的杀手组织“血衣堂”背后更深更黑暗的政治阴谋…
正如自己返回洛阳之时所言,凉州案,只怕远不是结束,而是一切的开始…
而眼下,既然已经确定了对方是“血衣堂”派来的杀手,这些杀手似乎也彻底放开了手脚,不再有任何保留。
七八人瞬间举刀相向,刀光绵密,一茬接一茬地朝着两人涌了过来。
他们彼此呼应,有人正面强攻,有人侧翼牵制骚扰,有人专门封堵退路,甚至利用密室狭小的空间,从四面八方向二人劈砍过来。
李宪的铁扇虽利,招式也精妙,但毕竟不擅这种长时间,高强度的生死搏杀,体力消耗巨大。
他身上很快又多了几道更深的口子,鲜血染红了锦袍,呼吸也变得越来越粗重,动作也渐渐慢了下来。
全靠一股子与生俱来的悍勇之气和不愿在楚潇潇面前示弱的念头支撑着,咬牙苦战,铁扇挥舞间,偶尔也能凭借材质之利在对方的身上留下划痕,但想要致死,却难如登天。
楚潇潇的情况则更为凶险。
“天驼尸刀”擅长的是利用巧劲,完成突袭和快速的反应,但在这种完全被动的情况下,加之空间受限,自己两人又以少敌多的正面硬撼局面下,小巧的兵器劣势尽显。
她只能将身法施展到极致,如同在刀尖上起舞,凭借过人的反应速度和精准的预判能力在一抹抹刀光中周旋,每一次闪避都险象环生。
有几次,杀手们的刀锋几乎贴着她的脖颈和心口划过,带走几缕被斩断的发丝,在她的衣服上和皮肤上都留下了浅浅的伤痕。
她数次试图用随身携带的“白骨银针”进行偷袭,但对方显然对此有所防范,配合严密,护住周身要害,几乎找不到任何能够击发的间隙。
甚至故意卖出自身的破绽,想引对方深入再反击,但这些杀手经验极其丰富,根本不上当,依旧保持着严密的阵型,稳扎稳打,目的明确…耗光他们的体力,然后一击必杀。
“锵……”
又是一声刺耳的声响,楚潇潇用“天驼尸刀”勉强架住那名首领势大力沉地一记斜劈,巨大的力量震得她整条右臂瞬间麻木,虎口崩裂,鲜血顺着刀柄流淌下来,尸刀也险些脱手飞出。
她闷哼一声,踉跄后退,后背重重撞在墙壁上,震得她只觉得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喷出。
而几乎在同一时间,另一名杀手如同鬼魅一般从侧面悄无声息地贴近,手中横刀直直刺出,不带丝毫风声,直冲她毫无防备的腰侧…
这一刀角度刁钻,速度又快,楚潇潇旧力已去,新力未生,身体因撞击而有些疲软,眼看无论如何也避不开这致命的一击…
李宪也是在同时间被两名杀手死死缠住,眼睁睁看着这一幕,目眦欲裂,嘶声吼道:“潇潇……”